第三十八章：幽谷回声，万魂诉帝罪
地书所揭示的“窃命”真相，如同给玉帝的罪行盖上了天道的最终印鉴。取经队伍带着这份沉甸甸的认知继续西行，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濒临崩坏的法则边缘。山峦愈发险峻，气候也变得诡谲多变，时而烈日流金，时而阴风怒号，仿佛天地本身也因根基被动摇而变得躁动不安。
这一日，行至一处两山夹峙的深邃幽谷。谷中雾气终年不散，阳光难以透入，即便是正午时分，也显得昏暗阴冷。谷底有一条浑浊的溪流穿过，水声呜咽，如泣如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朽气息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连悟空都下意识地握紧了金箍棒，火眼金睛警惕地扫视着雾气中每一个晃动的影子。
“师傅，此地怨气极重，恐有大量冤魂滞留，不宜久留。”沙僧感受到空气中刺骨的阴灵气息，连忙提醒。他曾为卷帘大将，对这类气息尤为敏感。
唐僧面露悲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既有冤魂，我等佛门弟子，更应设法超度，助他们早登极乐，岂能因畏难而避之？”
八戒站在谷口，眉头紧锁。他的天河神魂对水元、地脉乃至魂灵波动感知远超常人。此地的怨气，不仅浓重，更带着一种令他心悸的熟悉感——那是一种源自天庭法则的压迫、一种对至高权威的刻骨仇恨，与他自身蒙冤时的愤懑同源，却更加绝望、更加庞杂。
“这怨气……非同一般。”八戒沉声道，“非是寻常山精野怪或枉死之人的怨念，倒像是……无数曾在天庭法则下遭受不公、乃至被无情抹杀的灵魂，其残念不知何故，汇聚于此。”
他话音刚落，谷中雾气突然剧烈翻腾起来，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臂在其中搅动。低沉的呜咽声、尖锐的嘶嚎声、绝望的哭泣声……各种负面情绪交织成的灵魂噪音，如同潮水般从谷底涌出，冲击着众人的心神。雾气中，开始浮现出无数模糊、扭曲、痛苦的面孔，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
“保护好师傅！”悟空大喝一声，金箍棒舞动起来，划出一道金光屏障，将唐僧护在中央，隔绝了大部分怨念的直接冲击。沙僧也持杖而立，宝杖散发出柔和佛光，试图安抚躁动的魂灵。
八戒却没有立刻动作。他闭上双眼，放开神识，主动去接触、去倾听那滔天的怨念。他要知道，这些冤魂，究竟因何而怨？是否与那凌霄殿上的罪魁有关？
他的神识如同投入狂涛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无数破碎的记忆和情绪碎片淹没：
“……吾乃南天守将，只因撞破蟠桃园私会，便被扣上渎职之罪，打下凡间，永世不得超生！”
“……妾身本是瑶池侍女，无意听闻‘契约’‘代价’之秘，便被赐下毒酒，魂飞魄散……”
“……我族世代镇守北冥海眼，玉帝为炼制某样邪兵，强征我族精魂，全族上下尽数湮灭……”
“……小小土地，只因未能按时献上足够的香火愿力，便被削去神职，打入这幽暗之地，受阴风蚀骨之苦……”
“……冤枉啊！吾一心修道，只因不愿依附权贵，便在雷劫中被做了手脚，形神俱灭……”
无数声音，男女老幼，神人妖魔，皆带着对玉帝、对天庭不公法度的血泪控诉！这些冤魂，并非来自某一特定地点（如白虎岭），而是漫长岁月中，因玉帝及其党羽的种种恶行而殒命、魂魄无所归依，其残念受某种天地间郁积的怨气吸引，最终汇聚到了这处极阴之地！
八戒的心在颤抖。这些零碎的证言，与他一路收集的罪证——昆仑秘会、蟠桃园真相、比丘丹方、地书篡改——相互印证，拼凑出一幅更加完整、也更加残酷的天庭黑幕图景！玉帝之罪，罄竹难书！
他运转天河法力，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穿透层层怨念：“吾乃前任天蓬元帅，亦遭玉帝构陷，蒙受不白之冤！尔等之苦，吾感同身受！今日至此，愿闻其详，集尔等证言，他日必当昭雪天下，讨还公道！”
此言一出，谷中沸腾的怨气为之一滞。那些痛苦的魂灵似乎感受到了八戒话语中的真诚与同病相怜的愤慨。短暂的沉默后，几个气息相对强大、意识尚存些许清明的怨灵，从雾海中缓缓浮现。
其中一个，身披残破的天将铠甲，魂体上布满了雷击的焦痕，他声音嘶哑：“天蓬元帅？你……你果真也……”
另一个身着仙娥服饰、但面容模糊的女子幽魂泣道：“元帅……若能为我等申冤，魂飞魄散亦无憾！”
还有一个老者形象的魂灵，气息古老，似乎是某位被镇压的先天神只残留意识，他缓缓道：“小友……玉帝窃取的不只是寿元，更是众生之‘运’！他以众生苦难产生的业力为屏障，蒙蔽天机，扭曲因果……欲败他，需破其业力屏障，让天道反噬重临其身！”
这些相对强大的怨灵，你一言我一语，提供了更多关键细节：
有的指证玉帝利用职权，在多次天地大劫中，故意引导灾难，以收割海量生灵死亡时产生的负面能量，用于修炼某种魔功或巩固其与魔神的契约。
有的回忆起曾在凌霄殿当值时，偶然感受到玉帝身上散发出的、与庄严帝气截然不同的、充满贪婪与腐朽的魔神气息。
还有的甚至提供了玉帝几个秘密进行邪恶仪式的地点线索，以及某些关键帮凶的名号。
八戒凝神静听，同时运转法力，取出一卷空白的玉简——这是他从比丘国鹿精那里得来的战利品，材质特殊，可承载神魂信息。他以自身神念为引，引导这些冤魂将他们的名号、遭遇、以及最重要的证言，一一铭刻于玉简之上。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每一个名字的刻录，都伴随着一段血泪史；每一句证言的收录，都承受着巨大的怨念冲击。八戒的脸色愈发苍白，但他眼神坚定，如同最耐心的史官，记录着这被刻意掩埋的历史。
随着证言的汇集，那卷玉简逐渐变得沉重无比，表面浮现出暗红色的血丝纹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怨力波动。这已不仅仅是一份名单，更是一件凝聚了万千冤魂不屈意志、对天帝暴政的血泪控诉状！其本身蕴含的集体怨念，在特定情况下，或许真能如那古老怨灵所言，成为冲击玉帝业力屏障、削弱其帝威的特殊武器！
超度之时，八戒与唐僧、沙僧一同诵念往生咒。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大部分冤魂在留下证言后，并未选择立刻往生极乐。他们的魂体化作点点莹光，并未消散，而是主动融入了那卷记录了他们名号与冤屈的玉简之中！
“元帅！”那天将怨灵最后喊道，“我等愿暂留此简之内，待你高举义旗，讨伐无道之时，我等残魂愿化作最锋锐的箭矢，直指凌霄！此乃我等……最后的执念！”
莹光如潮水般涌入玉简，玉简最终变成了一片深邃的暗红色，触手冰凉，仿佛有无数灵魂在其中沉睡、呐喊。
幽谷中的怨气渐渐平息，雾气散去，阳光终于艰难地照射进来，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沉重。
唐僧望着八戒手中那卷不祥的玉简，长叹一声：“阿弥陀佛。怨念如此之深，因果如此之重。八戒，你背负的，将是整个三界的期望与……诅咒。”
悟空拍了拍八戒的肩膀，难得没有调侃，只是咧了咧嘴：“呆子，这下可真成了‘万魂之主’了？到时候打上天庭，可别被这些家伙的怨气冲昏了头！”
八戒小心翼翼地将玉简收起，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仅是一件证据，更是一份承诺，一份来自无数沉默逝者的托付。
“昏不了头。”八戒望向东方天际，目光穿透云层，仿佛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却罪孽深重的宫殿，“这笔债，欠得太久，也该连本带利，清算干净了。”
谷风呜咽，似在为逝者悲歌，亦似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