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柳揣着那几瓶药膏,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回了李府。
秋天的日头虽不烈,可她心里急,额角还是沁出了薄汗,刚进院门就撞见白芷正踮着脚往巷口望,见她回来,忙迎上来:“可算回来了!小姐刚醒,正问呢。”
“快别提了,”碧柳把药膏往她手里塞了塞,自己扶着廊柱喘气,鬓角的碎发都汗湿了,“那元姑娘家是真偏,差役大哥领着绕了半天才找着。还好赶上了,她刚把药膏熬好。”
白芷接过瓷瓶,入手微凉,沉甸甸的,连忙用帕子裹了,快步往内室走,碧柳紧随其后。
内室里,李若舒正半倚在软榻上,手里捏着本闲书,眼神却没落在字上,只望着窗棂外的石榴树发呆。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眼,先前红肿的眼眶消了些,可脸上的红疹依旧扎眼,只是没昨夜那般灼红,却更显憔悴。
“小姐!药拿来了!”白芷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将瓷瓶捧到她面前。
李若舒的眼睛亮了亮,忙坐直身子,指尖有些发颤地接过一瓶。
拔开塞子,一股清苦中带着温润的香气漫开来,和上次用的一模一样。
她凑近闻了闻,紧绷的嘴角终于松了些,抬头看向碧柳:“没……没出什么岔子吧?”
碧柳这才缓过气,规规矩矩福了福身:“回小姐,元姑娘说前几日村里有人难产,她忙着照看,又赶上官府查户籍,实在脱不开身,让奴婢给您赔个不是。”她顿了顿,想起元沁瑶背着孩子捣药的模样,又补充道,“她带着个小娃娃,日子过得挺俭省,院里就几只鸡,药都是自己采的,熬药膏时手都磨红了……”
李若舒捏着瓷瓶的手指顿了顿,眼神柔和了些。
她虽娇惯,却不是不明事理,想起自己昨夜那般撒泼,倒有些不好意思。
“白芷,取些银钱来。”她掀开被子要下床,“多给些,就当是……补偿她这几日的辛苦。”
“小姐躺着便是,我去取。”白芷忙按住她,又转向碧柳,“你去打盆温水来,伺候小姐上药。”
碧柳应声去了,不多时端来铜盆,里面浸着块细棉布。
白芷已经取了锭银子,用红纸包着,放在旁边的妆奁上。
李若舒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脸上的红疹,眉头又微微蹙起。
碧柳拧干棉布,轻轻敷在她脸上,凉丝丝的触感让她舒服地喟叹一声,痒意似乎都减轻了些。
“轻点涂。”她叮嘱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依赖。
碧柳应着,用指尖挑了点药膏,小心翼翼地往红疹上抹。
药膏细腻,一抹就化开了,清清凉凉的,比上次用的似乎更润些。
李若舒盯着镜中的自己,见红疹被药膏覆盖,渐渐隐去了些颜色,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
“这元姑娘的手艺倒是好。”她忍不住夸了句,指尖轻轻碰了碰涂过药膏的地方,“比那些太医开的方子管用多了。”
“可不是嘛,”白芷在一旁收拾着散落的珠花,闻言笑道,“上次小姐用了三天就好了,这次多涂几日,保管比从前更水灵。岑公子见了,不定多欢喜呢。”
提到岑公子,李若舒的脸颊微微发烫,避开了镜中的目光,耳根却悄悄红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碧柳,“元姑娘说户籍的事……很麻烦吗?”
碧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想起元沁瑶院里那简陋的土炕,啃着手指的小娃娃,叹了口气:“听说是要十五户联保,还得录口供验身契。她一个外乡来的,村里人家少,正愁呢。”
李若舒沉默了片刻,镜中的少女眉眼清秀,只是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她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从未为生计犯愁,更不知户籍是何等要紧的东西,可听碧柳的语气,那竟是能决定人生死的事。
“爹昨日说,要亲自去谢她。”她忽然道,指尖在妆奁上敲了敲,“等爹回来,我跟他提提这事儿吧。她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总不能看着她为难。”
白芷眼睛一亮:“小姐心善,这可是积德的事。”
碧柳也跟着点头,手上的药膏已经涂完,她用干净的棉布擦了擦李若舒的脸颊,笑道:“小姐瞧,这药膏一涂,红疹淡多了。过几日定能好全。”
李若舒凑到镜前,仔细看了看,果然见那些刺目的红退了些,她松了口气,嘴角扬起个浅浅的笑,像雨后初晴的月牙,清润又明媚。
“好了,你们也忙了半天,下去歇歇吧。”她挥了挥手,心情好了,连声音都轻快了些。
白芷与碧柳福身告退,轻手轻脚退至廊下。
内室里飘出的调子愈发清晰——是李若舒低低哼唱的《折柳词》,那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婉转柔和,正是她素日里翻来覆去听不够的段落,尾音带着几分刚褪去病气的轻软,却已添了几分鲜活。
“看来这药膏是真管用。”白芷眉眼弯起,笑着拍了拍碧柳的胳膊,“方才小姐哼着词笑的时候,调子亮堂多了,人也瞧着比前几日精神百倍。”
碧柳亦笑,抬头望了望廊外,日头暖融融地洒在青砖上,光影斑驳。
她望着天边流云,耳畔还萦绕着那清浅的吟唱,不知在想着什么,嘴角的笑意却未曾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