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杏花村的屋檐染成金红色,元沁瑶刚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就听见一阵雀跃的呼喊:“元姐姐回来啦!”
李狗剩领头,一群孩子像刚出笼的小鸟,呼啦啦围上来,个个背着小小的布包,脸上还沾着没擦净的墨痕。
丫蛋儿跑得最快,小辫子在身后甩成两道弧线,仰着小脸问:“元姐姐,镇上好玩吗?安安乖不乖?”
元沁瑶笑着放下背篓,从里面摸出那个油纸包着的糖兔子,又掏出王掌柜送的几颗水果糖——是她特意跟杂货铺换的,用半块枣糕抵了钱。“都有份,慢点抢。”她把糖分给孩子们,指尖触到他们热乎乎的小手,心里软融融的。
孩子们捧着糖,有的直接塞进嘴里,有的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起来,李狗剩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元姐姐,我们今天没逃课,先生还夸我们抄的字进步了呢!”
“是吗?那可得好好奖励你们。”元沁瑶揉了揉他的头发,目光掠过孩子们身后,忽然顿住了。
老槐树下站着个老者,青布长衫洗得发白,手里拄着根竹杖,正是苏明远。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探究,眉头微蹙,像是在回忆什么。
元沁瑶心里咯噔一下——这老者看着面生,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不像村里的寻常老人。她抱着安安,微微颔首:“这位老先生是?”
“这是苏先生,教我们念书的!”丫蛋儿抢着介绍,又转向苏明远,“先生,这就是元姐姐!”
苏明远“嗯”了一声,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冷哼一声,语气算不上和善:“你就是那个总给孩子们讲些‘歪理’的元姑娘?”
元沁瑶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定是孩子们把她讲的故事带到学堂,与这位先生起了争执。她不卑不亢地笑了笑:“老先生说笑了,不过是些哄孩子的故事,谈不上歪理。”
“哄孩子?”苏明远挑眉,竹杖在地上轻轻一点,“‘曾子杀猪’倒也罢了,说什么‘皇上骗了大臣,大臣心里不服’,这也是哄孩子的话?”
旁边的孩子都噤了声,李狗剩缩了缩脖子,偷偷往柱子身后躲——这话正是他上次在学堂跟先生争的,没成想被先生记到了现在。
元沁瑶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安安,小家伙被这严肃的气氛吓得抿着嘴,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她稳住心神,缓缓道:“先生教书育人,讲的是‘君君臣臣’的规矩,晚辈市井妇人,说的是‘人心都是肉长的’的常理。就像先生教孩子们‘忠孝’,我教孩子们‘不骗人’,本就不冲突,何来歪理?”
“强词夺理!”苏明远的脸色沉了沉,“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这是纲常!哪容得你这般拆解?”
“纲常是死的,人是活的。”元沁瑶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映着夕阳的光,亮得惊人,“先生当年教书育人,难道没教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君不君,臣如何忠?父不父,子如何孝?就像地里的庄稼,你不给它浇水施肥,还指望它长出粮食来?”
她的话像颗石子,在孩子们心里激起涟漪,连柱子都忍不住抬头,眼里闪着认同的光。
苏明远被噎了一下,指着她的手微微发抖,半晌才憋出一句:“伶牙俐齿!难怪能把这些孩子哄得团团转!”
“不是哄。”元沁瑶的声音软了些,低头逗了逗怀里的安安,小家伙见她笑了,也跟着“咿呀”一声,小手拍了拍她的脸,“孩子们心里亮堂着呢,谁真心对他们好,谁的话有道理,他们比谁都清楚。就像先生罚他们抄书,是为他们好,他们认;我给他们讲故事,也是为他们好,他们也认。”
苏明远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周围一脸紧张却隐隐站在她这边的孩子们,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刺眼。
他闷哼一声,没再争辩,转身往祠堂走,竹杖敲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头也不回地说:“下次讲故事,别总盯着‘君臣’说,多讲讲‘读书’。”
元沁瑶愣了愣,随即笑了:“好。”
看着苏明远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孩子们才松了口气,李狗剩拍着胸脯说:“先生好凶!元姐姐你别怕,我们帮你!”
“傻孩子,先生不是凶,是跟我讲道理呢。”元沁瑶捡起地上的背篓,“天晚了,都回家吧,明天再给你们讲‘悬梁刺股’的故事。”
孩子们欢呼着散开,丫蛋儿临走前还塞给她一把野菊花,说是在路上摘的,香得很。
元沁瑶抱着安安,手里捏着那把野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进远处的山坳。
风拂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笑。
她忽然觉得,这位脾气古怪的苏先生,倒不像看上去那么难相处。
就像这村里的日子,看着平淡,却藏着许多意料之外的暖意。
她低头闻了闻野菊的香,脚步轻快地往家走——灶上的米油该凉了,得赶紧回去热给安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