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院生刚出县衙大门不到半刻钟。
另一边,登记处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吏服的人走出来,手里拿着铜锣“哐哐”猛敲。
“永乐十年移民名额已满!下一批要等明年六月!想登记的赶紧去府衙领‘预登记单’,每户交五文钱押金,过时不候!”
人群顿时如烧开的油锅那般沸腾起来。
有人哭爹喊娘,有人捶胸顿足,还有人扒着登记处的门往里挤。
李院生和张老汉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笑脸,因为他们赶上了!
三个月后。
永乐十年,十月初八。
今天是定远县第二批东洲移民出发去滁州的日子。
他们到了滁州会与附近府县的移民先汇合,然后走水路转运到应天府金陵城,最后从江边乘船与长江以北的所有移民一起转运到漳州月港,等明年开春直接从月港出海去东洲。
此时,定远县衙门口大街上。
“豆子圆,豆子香,磨成豆腐白又光。今天种在定远家乡,明天长在东洲山岗……”
张老汉望着前方排队的移民队伍,哼起了小曲,这是他年轻时在豆腐坊学的调子,内容是他临时改的。
歌声混着深秋的风飘向远方,两子一女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大儿子骨架大,但是人很瘦,今年已经三十二岁,曾经娶过妻,但家中太穷所以老婆跑了。
二儿子面黄肌瘦,病恹恹的,似乎患有某种慢性病。
至于骨瘦如柴的小女儿,眼睛却很明亮,人长得很精神。
一个卖糖人的老汉正在给前后排移民的孩子讲故事,张老汉的小女儿也在听。
“赵王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在东洲撒了一把银种子,第二天就长出了银山,他在地里插了一根柳条,转眼就长成了棉田……”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
独臂铁匠李院生,左手抱着孩子,妻子跟在身边,两人挤在卖糖人老汉后面的人群里,距离前面卖豆腐的张老汉还隔着五六个移民。
这边,李院生的妻子忍不住问道:“大爷,这都是真的?”
老汉嘿嘿一笑,露出一对黄牙,咧嘴道:“传言,传言啊!不过,俺有个远房表侄在苏州织坊当掌柜,他听之前下东洋的水手说,东洲南部的大墨国特产棉布又白又软,在江南一尺能卖半贯钱。等明年俺们到了东洲,也种棉花,到时候让孩子穿新棉袄,吃白面馒头,再也不用挨饿了!”
李院生知道老汉说的不全是真的,但他宁愿相信东洲是个能让孩子吃饱饭,能让麦种发芽、豆子生根的地方!
“快看!那不是张大爷吗?”
大街上,一个穿花棉袄,左拿着糖葫芦,右手拉着旁边大人衣角的小女孩,路过移民队伍时,突然举起糖葫芦,指着前面张老汉的小木板车叫道。
她身边的大人,是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妇。
“娘,俺也要去东洲!俺要吃张大爷的豆腐脑!”
富妇笑着抚摸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道:“傻丫头,李大爷家也做豆腐,回头带你吃李大爷家的。”
“张大爷为啥要走?”小女孩好奇的问道。
“张大爷是举家迁去东洲,他们家人多,去东洲日子能过得更好。”
“咱家怎么不去?”
“我们家很多地,日子本来过得就好,不用漂洋过海去东洲。”
“可我就是喜欢吃张大爷家的豆腐脑。”
张老汉扶稳车子,从陶瓮里抓了一小把黄豆,递给松开大人衣角,跑向他的小女孩,温声道:“拿着,这是我们家祖传的豆子种,让你家人给你种一片豆子地,想吃多少豆腐脑就吃多少。”
小女孩随手就把糖葫芦丢掉,从张老汉手中接过了黄豆。
富妇快步追来,敷衍的向张老汉道了声谢,然后急忙拉着小女孩快步离开。
小女孩不想离开,挣扎中哭出了声,数十粒黄豆从她的指缝里漏出来,掉在地上,像撒了一地金豆子。
李院生见此场景,十分不忍心,把孩子交给自家婆娘,连忙弯腰上前帮忙捡豆子。
“铁匠!”
张老汉面露喜色道。
“张大爷!”
李院生招呼道。
片刻的功夫,两人就把地上的数十粒豆子挨个捡了起来。
小女孩的手本就小,而张老汉给的也是一小把,最多五六十粒,小女孩带走了一大部分,只有少部分掉落在了地上。
“身后背的啥?”
张老汉从李院生的左手里接过豆粒,随口问道。
李院生背着个红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
红布包里面是半袋糙米、两件打补丁的棉袄,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铁匠锤。
“吃饭的家伙什,一把锤子。把它带到东洲,农闲的时候,我还能给人打铁。”
李院生见张老汉好奇,于是左手拍了拍红布包说道。
言罢,他又从棉袄里摸出个小小的布老虎,眼睛是用黑豆做的,在张老汉面前晃了晃,说道:“这是俺婆娘给娃缝的,带着它去东洲,就像在家里一样。”
张老汉看着布老虎,眼圈瞬间就红了。
“拿着,路上吃。到了东洲,要是想喝豆腐脑,就来找俺。俺打算在东洲开个豆腐坊,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定远豆腐坊’。”
他从车斗里拿出两块最大的豆腐干,用草绳捆好塞给李院生。
“若能在东洲相见,分到同一个乡镇,俺想给您当干儿子!报答您!”
李院生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左手捧着豆干,哽咽着道。
“那好啊!”
张老汉乐观的笑道:“俺若是在东洲见着你,你可不能反悔!”
两人相视一笑,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就在这时,李妻抱着孩子走过来,轻轻拽了拽自家男人的衣角,指着远处城隍庙的方向。
那里,十几个移民正跪在庙门前,手里捧着香,对着神像磕头。
“俺们要不要也去拜拜?”
李妻小声问道。
李院生还没开口,张老汉撇嘴道:“拜啥?神要是真灵验,俺们还用去东洲?”
他指了指李院生后背包里的布老虎,又指了指自己车斗里的黄豆种,语重心长道:“这才是咱们的真神!带着家当,带着种子,到了东洲,好好种地,好好过日子,比啥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