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二十多岁的婀娜姑娘容貌恬静，本来一双潋滟的眸子直盯着水面，听到声音抬头，往马车处望来，看见顾芙楞忡片刻，眉目间满是错愕神色，显然是认出她了。
“顾大小姐！”
顾芙一别京城三年，如今刚刚十七，模样自然不是当初破瓜年纪可比拟，模样长开了，加上经营芙蓉山庄三年、又饱读诗书，整个人气韵当真大大不同。
顾芙其实很喜欢这位吕盈盈，虽然她身处青楼，做的是皮肉生意，但这姑娘却挺有脾气，也不见钱眼开，和其他姑娘不太一样。
顾芙特地下车与她说了一会儿话。
“盈盈姑娘近来可好？”
近处看顾芙，吕盈盈更看出她的不同；顾芙身材窈窕，与三年前抽高不少，模样当然标致，眉眼清澈却又带着几分情意，她是个中高手，自然看出顾芙帐里已经有人。
顾芙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男人，这男人神采惊人，尤其一双奥蓝深邃的眸子，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吕盈盈不敢多看。
她对顾芙行礼：“顾大小姐好久不见，听说您回江南了。”
“是啊！不过我又来了，这回我是以一名举子身份来会考的。”
吕盈盈一脸欣羡，也就是这样优秀的女子，才会让那人……
“三年前，奴家还以为您会和……”
顾芙愣了一下，她知道吕盈盈指的是她和周翊，但怎么可能？
顾芙瞥了眼身后的人，赶紧岔开话题。两人又简单说了两句，吕盈盈不敢耽误顾芙行程，只说：“等顾大小姐安置好，可以来洗风楼，奴家必定好好招待。”
马车上，顾芙告诉林战：“看来盈盈姑娘是喜欢上周翊，可惜周翊娶了杨家大小姐。”顾芙摇头：“盈盈姑娘一身傲骨，恐怕周翊就算想帮她赎身，她也不愿。”
“为什么？”林战问。
顾芙问林战：“如果我那渣爹给我入赘了个丈夫，然后我在外室养着你，你愿意吗？”
林战瞬间皱着眉心，不过也明白了吕盈盈的心态。
虽是贱命，却有一副傲骨。
马车进了西街，沿途有不少士兵经过，整个京城比起三年前戒备严了许多，顾芙只是往外看一眼，便被人注意上了。
“什么人？”巡逻兵骑着马过来，严松只好停车，士兵气势汹汹：“哪来的？”
林战把文书又出示一遍，士兵看了一眼顾芙，又看向林战：“你呢？”
顾芙出了声：“我的管家。”
“胡人？”
“不，是夜狼人。”
对方更凶了：“怎么带一个夜狼人进京。走，到大理寺走一趟。”
顾芙生气了，问道：“为何要去大理寺？敢问军爷，我们犯了何罪？”
士兵说：“京城正在排查胡人，以免有奸细混入，不懂吗？”
林战道：“我是她的奴隶，三年前她买了我。”
“那卖身契呢？怎么证明？”
顾芙真是一肚子火，焦急道：“谁出门把奴仆的卖身契都带身上？”
林战却一脸镇定：“我叫林战，你可以问丞相府周家，我是周公子卖给顾大小姐的。”
提到丞相周府，士兵才不敢说话，又觉得脸面过不去，撂下一句：“管好你的家奴，别让他惹事。”
顾芙想揍人的心都有了！心想回头她告诉萧旭、韩忠或高灿，绝对让这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顾芙憋了满肚子火，林战反而安慰她：“别气。”
顾芙略略侧着头，见马车进入小巷，人声渐远，她直接捧着林战的脸，吻了他。
林战回吻过来，又亲亲她的嘴角：“知道你心疼我，他人如何说我无所谓，你没把我当奴就成。”
可林战这话却拨动顾芙心里一根弦，她打从心里爱他敬他，可这样不够！她也要别人同样敬他景仰他，她的林战特别好，凭什么因为人种而鄙夷贬视他？
见林战一脸深思，顾芙又问：“你想什么？”
林战道：“方才那士兵说城里有奸细。”
顾芙一敛，京城查胡人奸细查得这么紧，这说明什么？她的敏锐度出来了：“快要开战了？”
林战没有说话，马车穿出巷子，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大街停下来。
国子监已设立百年，统管全国考试，正殿衙门在皇宫边上，与六部挨的很近，这里是国子监设立的书院，就是以前顾芙读书的国子学，也叫太学。
一行人进了书院，找到了公孙卓介绍的夫子，对方看到信，一脸欣喜，立刻给顾芙、李峤安排；本来他还要亲自带他们去院落，被顾芙婉拒了。
“多谢赵老师，这里学生熟，我们自己来即可，不麻烦老师。”
赵夫子笑道：“是，三年前你就在这里读书，王先生偶尔还念起你呢！”
王先生就是王钰，脾气耿直的大晋学者，桃李满天下。
顾芙有点脸红：“大概都是念学生偷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赵夫子笑：“若他知道你来应考，知道你还是流州解元，一定很高兴。”
顾芙带着李峤走在前头，林战等人则跟在后面，书院里没多少人，几个零星学生衣着朴素，有的在廊下看书，有的在院中蹴鞠；黄昏时分，大部分的学子都去饭堂，顾芙几个直接到后院的宿舍。
顾芙一行人来到被分配的院落，赵夫子对她很好，给了他们挺大的地方，两个房间，带着两个耳房；院里还种着花卉，那院落大概还可以住五六个学生。
顾芙让李峤自己拥有一个房间，这样才能安静备考，林战表面上和严松一间，但其实他都会在顾芙屋里；若水则与千千用另一间耳房。
千千悄悄对若水道：“晚上如果你想睡另一间耳房，妹妹也不介意。”说完抿着唇笑，把若水臊得掐了一把千千的腰：“是你想独占一间房，赶我走是吧！”
千千讨饶：“是是是，是妹妹我嫌弃屋子小，想一个人独占呢！”又瞅着若水猛笑，若水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别闹，大小姐应试多重要，咱们不能误事。”
趁宵禁前，几人又出院去买些必备品，想说回去食堂也关了，就在外头吃了晚饭，才回来归置行李。
一回来就看到院子里有五个书生，三个男子两个姑娘，他们彼此通了姓名，都是从各地来应考的。
顾芙长得标致，气质不凡，但人随和，所以书生们都围过来和她说话；来这里住的，都是家贫的，有钱财的都住到客栈去，很少有像顾芙这样衣着光鲜的。
几个举子天南地北聊了一会儿，同时顾芙的院落不断在搬动箱笼，就有书生问：“瑾之带这么多东西上京？”
顾芙忙道：“都是些杂物，还有带给朋友的特产。”
说到这，刚好若水拿了一些点心出来，要分给大家，众人道谢自不必说。
此时有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从外面进来，看见新来的顾芙，又瞧瞧她屋里的大动静，嘴角轻轻笑了笑，过来认识一下之后，就自己回房了。
顾芙知道自己成了众人眼中的大小姐，但那又如何，她本来就是大小姐，也懒得分说，大家考场上见真章。
此时林战和李峤都走过来，李峤道：“大小姐，东西都搬完了。”
有书生讶异道：“子潜兄不也是举子？怎称呼瑾之为大小姐？”
李峤一脸坦然：“在下本就是大小姐山庄里的佃户，是大小姐不弃，给予子潜帮助，方能有今日之事。”
众书生看顾芙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一个地主竟然愿意培植自己的佃户读书，太匪夷所思了。
第二天顾芙起来，见外面雾气未散，有两三个扫地的小厮在扫院子落叶。然而其他书生屋前的地满是落叶，只有顾芙房前干干净净。
李峤和严松在张罗早点，若水和千千进屋给顾芙穿衣梳头。
李峤在门外道：“大小姐，早饭要在院子里用，还是房里？”
其他早起的书生都在门口引颈探望，谁见过一个举子在门口服侍另一个举子？对方还是一个女举子。
顾芙打开窗户，也发觉了这种情况，忙道：“子潜，以后你不用管我，忙你自己就好。”
李峤瞥了院子的人一眼：“管他们做什么，大小姐始终都是大小姐，父亲教我，做人不能忘本。”
顾芙很是感动，但她道：“我知道你和你父亲都重情重义，但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奴仆，现在是你的非常时期，好好用功便是。”
李峤说不过顾芙，只能称是。
顾芙又道：“林战呢？”
千千抿唇小声笑道：“给大小姐做蛋羹去了，小姐的早饭也是林总管一大清早去街上买的。”
除了顾芙的早饭，其他人的都是去食堂打回来的；但林战看食堂的食物，一人一碗清粥、两道咸菜、一碗碎肉，要别的还要加钱，他不愿顾芙吃这些，就亲自去街上给顾芙买早点，然后买了一袋鸡蛋回来，借食堂厨房给她做蛋羹。
顾芙还没用早饭心就暖了起来，几人在树下石桌用饭，那二十个大肉包摆在桌上，香气四溢；两碗热腾腾的鸡肉粥，是他特地给李峤备的一碗，考生营养要跟上，这也是林战看他昨日的态度给他的赞扬。
顾芙还有独一份一叠九个的桂花奶糕，又香又糯。
几个书生经过不自觉看了几眼，顾芙不自在，想搬进屋里吃，却又舍不得这烂漫春光，叹气道：“唉！住哪都难办，富有富的难，穷有穷的难。”
来住书院是想省点钱，但没想苛待自己；但周遭都是一些清寒书生，他们就显得扎眼。
“管他们做什么呢？”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她看向李峤：“悠着点，别会试还没考就被人参上一本。”
李峤听顾芙讲得正经，正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就听见一道女声从背后响起：“有本事炊金馔玉，就去住客栈饭馆，来此处炫富真不知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