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芙是被外面的喧哗给吵醒的。
风雨声停了,但外屋人声嘈杂,想继续睡也不可能。
睁开眼睛的时候,林战已经不在;下床来时,顾芙只觉脚下酸软,几乎没了力气,她拉了铃,若水从外头进来。
“大小姐醒了。”
顾芙喉咙又涩又干,眼睛也涩涩的。
“外头怎么回事?”
若水啐道:“是那土包子来了。”在顾芙面前,大少爷三个字她叫不出口。
土包子,顾莳?
“不过林战说大小姐还在休息,把他赶走了。”
洗漱后,千千布了菜,让顾芙用膳,没过多久,二总管来了。
她一边用膳,一边听二总管道:“大小姐,您别怪小的多嘴……”
“说。”
“大小姐,再怎么说,人……也住进来了,老爷是铁了心要认下他们母子,照小的看,大小姐还是从长计议,闹也是没用的。”
顾芙放下筷子,面无表情,果然人走茶凉,这二管家也倒戈了。
是啊!不倒戈的都给赶走了,比如何总管,比如管账的朱叔叔。
大概无良老爹觉得二总管是府里老人,才让他来劝自己。
不是她贪图顾家产业,而是究竟凭什么要让一个素未谋面、对顾家毫无贡献的人鸠占鹊巢,霸占她母亲辛辛苦苦建立的产业?她咽不下这口气。
“大小姐,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芙摔了筷子,二管家立刻噤声。
她冷笑道:“你告诉我,如果这事儿发生在你身上,你也要当这个俊杰?”
二管家嗫嚅着嘴,汗颜低下头。
顾芙叹了口气:“二管家,我知道你为难,但这种膈应人的事畜生才会忍气吞声,我就算不管自己的尊严,也要顾上我娘的脸面;她过世不到两年,平时她待你们如何,你心里也有数,我不要求你帮我什么,但不要来跟我说这些要我服软的话,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顾芙来自现代,即使对待下属也不会如古代主子待奴隶般颐指气使,所以顾府上下都很喜欢这位大小姐;二管家听了顾芙的话,眼眶有些湿润,低着头汗颜地走了。
顾芙用过早膳,浑身软绵绵的,脚下也彷佛踩棉花一样,轻飘飘的;她又躺上床睡了一觉,不知过多久,感觉有一只凉手碰触额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是林战:“你发烧了。”
顾芙疲惫起身:“不碍事,这里靠山里,早晚雾湿水汽足,我快一年没有回家,有点水土不服。”尤其昨晚又和林战胡闹一回。
“得请大夫。”林战一边说,一边又给顾芙添了一件衣服,把她捂紧。
若水紧张说:“奴婢去跟老爷说一声。”
“不,你照顾大小姐,我去。”
顾邈昨天被气得不轻,他看着一旁畏畏懦懦又一脸委屈的柳氏,只不过说了几句,柳氏就哭得说她干脆带顾莳走了算了!可顾邈怎么可能让她走,只是告诉她若想服人,就必须一碗水端平,整个顾府就算她把人都换干净,难道能换了整个沛县和扬州的人?
柳氏咬着唇啜泣了一夜。
顾邈也不是不知道她,委屈了十几年,更恨陈琬十几年,如今成了顾家主母,自然要发泄,可劫商的事她没告诉自己,这就太是非不分。
晚上喝了一大碗退肝火的药才堪堪睡下,早上二管家又来说顾芙的态度,肝火又起,这女儿,聪明是真聪明,但怎么就这么倔?
顾邈一个人坐在书房,手握着茶盏,一语不发地发呆。
顾莳来向他请安,见父亲这模样,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天性憨厚,十几年来又都是做粗活,父亲虽然找了先生教他读书,但他资质平庸,即使已经刻苦努力,还是进步有限。
柳氏进来,经过一夜,也知道自己做得过了;昨天那一闹,自己也没脸,此刻有点特意讨好:“表哥,芙儿那边……是不是多给两个人,毕竟抽了两个大丫头……”
顾邈昨天也才知道顾芙屋里的两大丫头被拨给了顾莳,其中相貌较佳的鸳鸯还被抬成姨娘。这人都成了姨娘,怎么还回去?另一个也在琳琅院当差了大半年,又换人对顾莳也不好。
“那丫头倔得很,你做之前问问她,免得吃力不讨好。”
柳氏咬牙,她做事之前还得问过顾芙,那哪里还是顾府的女主人?只是昨受了教训,如今只能应下:“是,表哥。”
这两句“表哥”以前听没什么,昨天被顾芙一膈应,顾邈也觉得不成体统;夫妻私下怎么叫都好,但白日大庭广众,确实显得上不了台面。
“夫人,家里规矩还是要立起来,我让本家那里把吴嬷嬷请来协助你一段时间。”
顾邈那声“夫人”,让她老脸一下子变了好几个颜色,只能绞紧手帕:“也好,妾身是该学习学习,老、老爷。”
顾邈是爱慕柳氏的,也舍不得她这模样,心软下来,拍拍她的手背:“慢慢来,凭你的聪慧,不会输给任何人。”
顾邈的安慰给了柳氏信心,她最气的就是顾府上下拿她和陈琬那贱女人相比,听了顾邈的话,眉开眼笑:“妾身省得。”又看向顾莳:“听说莳哥儿今早去碎玉轩没见到妹妹?还在睡?”
顾莳点头:“是。”
柳氏又道:“老爷,方才我说的是真心话,芙儿身边没什么人,就两个丫头和一个小厮,还有个不知什么地方来的男人,没半点礼数,看起来又凶狠,听说杀过人,实在是……”
顾邈也被昨天林战那眼神吓到:“你说什么?杀过人?”他一脸诧异:“那怎么成?我得仔细问清楚,是个胡人已经麻烦,万一又是个不要命,摆在家里岂不危险?”
说话之际,外头家丁进来:“老爷,那个……林战求见。”
“林战?谁啊?”顾邈一下想不起来。
“就是大小姐身边那个……胡人,说有事找老爷。”
柳氏脸色微变:“他能有什么事?”
家丁道:“说有急事,耽搁不得。”
顾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没规矩的人,但来得正好,若是穷凶恶极之辈,就算是丞相府给的也不能要,直接给几个钱打发算了。
“让他进来。”
林战一袭藏蓝长袍,身姿挺拔站在门坎外,不进来也不行礼,顾邈见他一脸桀骜肃穆,右眉骨上还有一道浅疤,心里便不喜,已经打定主意把这人送走,不让他留在顾府;不过眼前不是发作的时候,怕他报复。
顾邈压抑怒火:“何事?”
林战沉声道:“大小姐生病了,我来支点钱,请大夫。”
哼,想来苦肉计?
“别管她,病死了正好。”
林战打量书房里的三人,沉声不说话;柳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有些不自在:“表、老爷……”
家丁开始赶人:“出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没半点规矩。”
林战眯觑着眼,他高大站在外面,却给屋里的人造成极大压迫,二管家喊道:“把他打出去!”
“慢着。”顾莳道:“是妹妹让你过来的?”
林战一点都不想理他,转身走了。这下顾邈更怒:“没规矩的家伙,还有没有把老夫放在眼里?”
柳氏:“老爷别生气。”
顾莳道:“爹,娘,我不太放心,正巧孩儿要出门,顺便去请个大夫回来。”说完就匆匆离开。
柳氏笑道:“瞧瞧咱莳哥儿,就是这实诚个性。”
顾邈叹了口气:“都是老夫孩子,怎么脾气差这么多?”
柳氏揶揄道:“芙儿是姑娘家,又是娇养长大的,如今14了,应该给她找个夫婿,有了夫家,也会知道当家的辛苦……”
“不成,长幼有序;莳哥儿还没说亲,没有芙儿先谈的道理;更何况芙儿是嫡女,当初在本家那里说好的,她的夫婿必须入赘,她应该继承家里一半产业。”
柳氏一听脸就变了,忙低下头去:“是妾身……疏忽了。”
可恶,本想给顾芙找个人家嫁了,早早打发出去,免得整日在家里和她大眼瞪小眼。
这要是找了个不好惹的上门女婿,自己儿子又是个憨厚个性,那就麻烦了……
林战离了前院就回了碎玉轩,若水出来问:“怎么样?”林战摇头,若水惊讶道:“老爷不让──”林战赶紧让她噤声,若水红了眼眶。
林战从自己怀里摸出碎银,低声道:“我有,不用他们。”说完自己转身就走。
顾芙躺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寒凉。
林战一路施展轻功,玉峰山庄在近郊,靠近茶山,离镇上超过20里路,他先去来时的那家客栈,直接找老板娘:“沛县最好的大夫在哪里?”
老板娘一听是顾芙生病了,很快想通了其中关键,叹了口气,赶紧给林战指路,说了怎么拐怎么绕才能到永安堂找黑大夫:“黑大夫姓黑但人不黑,就脾气有点怪──唉等等,先别走,喝口水再去──”
可林战已经朝她指的路飞奔而去,找到永安堂,直接进去:“黑大夫在吗?”
永安堂里有几个接待药童和排队看病的病患,其中一个上前指着坐堂老者,说那就是黑大夫。
林战上前:“大夫,我家大小姐病了,请你去给我家大小姐看病。”
老人果然脾气暴躁:“阎王老子来都得排队,滚到后面去,没规矩!”
林战道:“可病人在玉峰山庄,有点远。”
黑大夫脸一黑,拿起拐杖敲林战小腿,怒斥:“不去!”
拐杖当然打不退林战,他猛然撩起袍摆,直接跪了下去,然后躬身,磕了个大礼,额头碰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把永安堂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请救救我家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