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芙的话,让脸色黝黑的男人,耳根瞬间红了起来。
至于站在顾邈身边的柳氏,脸色同样难看。
不过柳氏就是柳氏,那变脸的速度也令顾芙佩服。她马上慈祥笑道:“芙儿过来了?”她转身看向顾邈:“还来不及跟表哥说,芙儿昨晚就回来了,想说您今天回府,就想回来了再跟你说也不迟。”
表哥?
顾芙打了个冷颤,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顾家虽是商贾,但眼前又是主子又是奴仆,这样的称谓实在很令人尴尬,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放。
演戏的人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观众。
柳氏故做慈祥对顾芙道:“既然来了,就先别走,我让厨房给你和表哥弄桌酒菜,让你父女俩好好叙叙。”
顾芙又看向顾莳,顾莳还在为方才的发言耳热,看顾芙望向自己,忙喊一声:“妹妹。”
若按尊卑,应该是身为妹妹的顾芙要先向顾莳请安,喊一声兄长,但方才那一声“兄台”,已经可见顾芙的态度了,所以顾莳就先开口,不过顾芙没应,这态度让顾邈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不好看。
“芙儿,和我进书房来。”
顾邈一转身,柳氏立刻对顾芙露出得逞笑意,而顾莳则表情复杂。
顾邈走在前头,午后阳光格外照人,从方才到现在,顾芙看不出老头子有一点心虚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低沉。
顾邈坐下后,立刻就有人上来奉茶,等人都走出去了,顾邈也不急着开口,慢慢啜着茶。
“你买了小厮?”
顾芙笑,先不解释家里的新女主人,倒先问起她了。
“他叫林战。”也是,林战高大威武、气质不凡,站在那里,坦白说比顾莳还要像个主人,想不注意他都难:“京城朋友送的。”
“哪个朋友?”
“丞相府公子周翊。”顾芙端着茶,倚在椅背上。
顾邈从顾逊那里,自然也知道京城局势,丞相是百官之首,顾芙和周翊交情好,瞒不过顾邈;既然是周翊给的,虽然外表让他不喜,但也不好驳了周家面子。
气氛好一阵沉默,最后顾邈才叹口气:“上京快一年,长大了,果然沉得住气。”
“砰”一声,顾芙将茶杯直接用力放在桌上,茶水飞溅。
“沉得住气就能什么都不说,趁我不在给我找了个便宜大哥和后娘?”一说顾芙就炸了,两天累积的火气全部爆发:“敢情我不是你生的?你只在意那对母子,我就等着回来接受被人挪了窝、抢了人、看人脸色过日子是吗?”
“放肆!”顾邈也怒了:“有你这样和父亲说话?”
“哪有你这样对待嫡亲女儿?”顾芙也不让:“爹,我娘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女儿又什么地方惹你不满?让你另立嫡子,瞒着我把人给请回来?”
“你大哥在外面漂泊了十几年──”
“没人说你不能把他接回来,可娘才走多久,不到两年!你要迎你的白月光我不介意,但你明白母亲对柳氏的膈应,还让她占了她的位置、让她生的儿子立在了我的上头,这就是你对待过世妻子的态度?”
“放肆!你和莳哥儿都是嫡出,产业也会公平──”
“没有所谓公平,爹!”顾芙半分不让:“我母亲是你明媒正娶的当家主母,顾家现在的辉煌也撇不开母亲的功劳。女儿知道你觉得对不起柳氏母子,但你想想,如果今天异地而处,我母亲嫁你之前有个情郎,你一走,她立刻将她之前和对方生的儿子立为嫡出,抢占你孩子一半甚至一半以上产业,你心里作何感想?”
“你──”
“我说的对极了是不是?可对极了又如何?你为了满足自己对柳氏的亏欠,不顾我的权益和感受,难道不心虚?你就是心虚才把我赶去京城,你敢说你公平?”
“顾芙!”
“爹!我回京途中被胡人抓走,你心急过吗?派人找过我吗?”
顾邈一震:“你说什么?”
顾芙冷哼:“看吧!果然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商队一出白玉城就遇到胡人劫商,我被抓去当人质,要不是有一名同为人质的官少爷和林战相救,今日你就看不见女儿了!”她一脸心凉:“顾三是传信回来过的,是你沉浸在新婚燕尔的喜悦中,已经忘了你还有个女儿,还是有人刻意不告诉你?最好我这个原配嫡女死在外头最好,就没人可以影响你们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还能把我娘辛苦建立的产业都给承包了。”
“顾芙!”
顾芙犹如一头出柙雏虎,对顾邈不假辞色,父女两人僵持对峙。
顾芙很清楚顾邈的为人,他是个秀才,做了20年生意,靠正妻带来的茶种和茶工发家致富,拥有万贯家财,在沛县乃至于在扬州、流州,他都是一方人物;陈琬死了快两年,他便打算迎回柳氏母子,以后嫡长子继承家业、嫡女则在朝为官帮衬,还有初恋白月光红袖添香,真是一生圆满!
可人生哪能像算盘让你随便拨,便宜尽占?顾芙既然被称为是顾家里最聪明的孩子,自然不可能让你这么搓圆捏扁。
顾邈被女儿犀利的话堵住了嘴,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只能急促喘气。
半晌:“芙儿,莳哥儿打理家业,你去朝中当官有何不好?”他叹了口气:“你是姑娘家,平时又好动坐不住,将来朝中需要金钱走动,你大哥也不会短了你,你何必──”
“我何必在朝中提着脑袋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给家里鸠占鹊巢的人开路,还得可怜兮兮的伸手跟他要本来就属于我的钱?”
“顾芙!”顾邈七窍生烟。
顾芙可不打算这样放过顾邈:“爹,我不回京了,我要留在扬州。”
“什么?”顾邈完全料不到顾芙会这么说:“你说什么?不回京,你不考试了?那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呀!我就只要找个上门女婿,最好是个聪明伶俐、家财万贯的来帮我发家、打理家业,我就可以一辈子吃喝玩乐,若愿意的话,还可以找个面首拼头花前月下,反正家里有人打理,不用我──”
“你这个畜生!”
顾芙的话顾邈哪里听不懂,她就是在讽刺他,当场怒不可遏,朝顾芙扔了茶盏,还准备打她;顾芙当然不会乖乖被打,冲出书房,直躲到林战背后,林战自然不能让他打顾芙,一手隔开顾邈,顾邈气不过,又喊家丁要家法。
“我是畜生?那爹你是什么?”
“你、你!家法、家法呢!今天老子就打死你这个孽障!”
“行啊!打死我就让所有沛县的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说你和我娘成婚时就在外头藏了人,对不起我娘就算了,还过河拆桥、宠妾灭妻,为了给外室私生子让路,连原配生的女儿也要打死!”
这一闹很多人都被惊动了,不只柳氏、顾莳跑来,连送她回来的几个士兵都在外面观望;顾邈气到一口气差点背过去,脸色铁青,家法在手,要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
顾芙还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顾邈,她看到柳氏,故意红着眼眶大声道:“是啊!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真是千古名言;咱顾家商队被劫,我被胡人抓走当了三天人质,只有顾三前后奔走,家里人一句没问!秋雁关军爷送我回扬州,家里没半个人来接就算了,等我回到山庄,后娘一句话琳琅院就不是我的了!我的人更早就被派去伺候你新立的嫡子。怎么?咱顾家是没人了吗?要抢我的人去伺候别人?更可笑的是,这惊还没收,见到亲爹第一面就是请家法,好!真的很好!我这没娘的孩子回来干嘛,早知道死在外面好了,省得回来伤心!”
“你、你──”
柳氏和顾莳听到这一段话,整张脸煞白!顾芙好个伶俐口才,这利牙直接戳进了两人脊梁骨,这么多下人,柳氏和顾莳初来乍到就虐待原配子嗣,他们以后还怎么在顾家立足、在沛县立足?
院里一团混乱、花盆东倒西歪,最后是顾莳上去,按住顾邈的手:“爹,别动火。”他黯下脸色:“是我和娘对不起妹妹。”
顾邈深深吸了口气,看到顾莳愧疚的脸,理智才渐渐回笼;柳氏讪讪上来,假义道:“父女这么久没见,怎么好端端的就吵起架了?老爷别生气,芙儿还小……”
“柳氏,我不小了,去年中了秀才,见到县老爷已经可以不用下跪了,不用在我面前玩这些手段。”
柳氏一怵,紧咬着下唇,心虚看了顾邈一眼,就低下头去。
顾邈是个读书人,他不笨;顾芙方才话里透露的事虽然有些不顾场面,却可能是实话。顾芙遇难,顾三不敢不传书信,但他竟然不知,自是被柳氏给暗藏了;打的主意大概是觉得被胡人掳走,就是九死一生,若死在外面,就少了许多麻烦,谁知顾芙竟能死里逃生,最后得以归家。
琳琅院是他同意拨给顾莳的,因为那里更靠前院,与他的屋院接近,方便他教导顾莳。但他的本意是让顾芙回来挑她喜欢的院子,也依她的要求给扩建一番,看来柳氏是直接把她的东西都迁出去了。
“你现在住哪?”
“碎玉轩,爹,你干脆打死我,让我去和娘相伴,那我离娘就更近了。”
顾邈一口痰几乎要哽住,他涨红脸看向柳氏,柳氏心虚低头,又立刻红了眼睛;最后他叹了口气,罢了,她也郁闷委屈了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