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交叠在一起。
“先生,别动。”
李若曦跪坐在床上,板着一张俏脸,两只小手在顾长安身上摸索着。她先是按了按他的胸口,又去捏他的手腕,眉头紧锁,活像个正在给顽劣病人看诊的小大夫。
“若曦啊,”顾长安无奈地捉住她那只正准备往自己腰上探的小手,“你这是在检查身体,还是在趁机占先生便宜?”
“先生胡说!”少女脸一红,却没把手抽回来,反而认真地辩解道,“昨晚先生吐了血,后来又……又那样,我怕先生留下暗疾。陆先生说了,这借来的内力虽然厉害,但对经脉负荷极大。
说着,少女又一本正经地按了下去,指尖带着一点点内力,暖暖的。
“疼不疼?”
“疼。”顾长安顺势往后一倒,靠在软枕上,眉头微蹙,装出一副虚弱模样,“特别是心口,疼得厉害。”
“啊?”李若曦顿时慌了,连忙凑过去,“是……是被震伤了吗?我给先生揉揉……”
她低下头,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襟口。
顾长安看着她那副紧张兮兮的可爱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他忽然伸手,轻轻捏了捏她那近在咫尺的耳垂。
“骗你的。”
“先生!”李若曦猛地抬头,气呼呼地瞪着他,像只炸毛的小奶猫,“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
“好了好了,不气。”顾长安笑着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和了下来,“有你在,我怎么舍得有事?”
少女的身子软了下来,在他怀里蹭了蹭,闷闷地说道:“先生以后……不许再这样吓我了。我听苏前辈说先生昨晚还吐血了,我……”
“好,以后不吐了。”顾长安心中哀叹一声,知道苏长河不靠谱,但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少女下午问啥他说啥,最终顾长安只得无奈轻拍着少女的背,“以后要是再打架,我就躲在你后面,当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行不行?”
“噗嗤。”李若曦被他逗笑了,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那先生可要抓紧了吃了。”
……
“咳咳。”
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声从窗外传来。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稍微体谅一下孤寡老人的心情?”
顾长安面不改色地松开李若曦,起身推开窗。
只见苏长河正坐在院子里的树杈上,手里提着两坛酒,那一袭青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说不出的风流写意。
“小子,上来喝一杯?”
顾长安回头看了一眼李若曦,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先生去吧,我正好去帮沈姐姐她们。”
顾长安笑了笑,脚尖一点,身形轻盈地飘出了窗外,落在了树杈的另一端。
“前辈。”顾长安接过苏长河抛来的酒坛。
“别叫前辈,叫苏大哥就行,我又不显老。”苏长河仰头灌了一口酒,目光却落在了顾长安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欣赏。
“你小子,昨晚那一手太虚归元使得不错。虽然有些生涩,但那种万物不争的意境,却是十分难得。”
“也是被逼无奈。”顾长安喝了口酒。
“行了,别谦虚了。”苏长河摆了摆手,“我叫你出来,不是为了夸你练武奇才的。”
他转过头,看着下方厨房里那个正在和李若曦、周芷打闹的绿衣身影,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柔情。
“我家那个傻徒弟,眼光随我,挑剔得很。这么多年,北周那些王孙公子,她一个都瞧不上。没想到跑来大唐一趟,却栽在了你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子手里。”
顾长安沉默了片刻,放下酒坛。
“苏前……大哥,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长河打断了他,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你有未婚妻,还是个除了不会武功样样都好的绝色佳人。你不想耽误小渔儿,所以才想赶她走,对吧?”
顾长安点了点头:“是。”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苏长河轻哼一声,“你要是真那种来者不拒、想享齐人之福的烂人,昨晚我就不是救你,而是一剑劈了你了。”
他顿了顿,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目光变得深邃而认真。
“顾长安,我这人一生行事,全凭喜好。我看你顺眼,是因为你虽然一肚子坏水,但骨子里是个重情义的人。你对那个李家丫头的好,我都看在眼里。”
“小渔儿这丫头,看着咋咋呼呼,其实心眼最实。她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次去京城,我知道她是非去不可的。”
苏长河看着顾长安,将手中的酒坛举起,对着月亮轻轻碰了一下。
“我有个不情之请。”
“这丫头从小跟着我走南闯北,见惯了江湖风雨,却没见过什么儿女情长。她若是喜欢你,那是她自己的劫数。”
中年剑仙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低沉,带着一种老父亲般的托付与无奈。
“我苏长河不求你要怎么做,毕竟感情这事儿也强求不来,也不该强求。”
“我只求你一件事。”
“若是到了最后,你依然无法喜欢上她,那便请你……莫要让她在情之一字上,太过伤心。”
“最后分别的时候,稍微……温柔一点。别让她觉得,她这千里迢迢的奔赴,是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
“这丫头,其实……很爱哭的。”
顾长安看着眼前这个名震天下的剑仙,看着他眼中那份深沉的关爱,心中一震。
他郑重地举起酒坛,与苏长河重重一碰。
“前辈放心。”
“顾某虽非君子,但也绝不会践踏任何一份真心。”
“好!”苏长河哈哈大笑,一口饮尽坛中酒,“有你这句话,老子就放心了!来,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
晚饭是在客栈大堂吃的。
因为这一场风波,整个客栈都被包了下来。
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围坐了一圈人。
陆行知和苏长河这两个大宗师坐在上首,居然在为了谁的酒量更好而拼酒。
顾长安、李若曦、沈萧渔坐在一边。
而让人意外的是,周芷居然也赖着没走。
“你跟着干嘛?”沈萧渔啃着鸡腿,斜眼看她,“你不是还要回书院练枪吗?”
“练什么枪!”周芷理直气壮地把一只鸭腿夹到自己碗里,“我爷爷都去京城当大官了,我一个人留在书院多无聊!我也要去京城!”
“你去京城干嘛?”
“去……去见世面不行啊!”周芷梗着脖子,“再说了,你们这一路上妖魔鬼怪那么多,多我这一杆枪,也能多份照应不是?”
“切,就你那三脚猫功夫……”
“你说谁三脚猫?要不再打一场?”
“打就打!谁怕谁!”
看着这两个又要掐起来的丫头,李若曦笑着给她们一人夹了一块红烧肉:“好啦好啦,都要去京城,那就一起去嘛。人多热闹。”
顾长安看着这一桌子的人。
两个天下无敌的老头,三个性格迥异却同样鲜活的少女。
这种奇怪的组合,怕是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端起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就……一起走吧。”
……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青水镇的官道上,一支奇怪的车队便已整装待发。
前面是太子詹事李林甫的仪仗队,但与之不符的是,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二品大员,此刻却死皮赖脸地非要跟在顾长安的马车后面。
“李大人,您这是……”顾长安看着那个骑着马、一脸紧张地跟在自己车窗边的李林甫,有些好笑。
“咳咳,顾公子。”李林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神却止不住地往那辆破旧的马车上看——那里,苏长河正翘着二郎腿躺在车顶晒太阳。
“本官觉得……还是跟在公子身边,比较有安全感。”
昨晚苏长河特意去“拜访”了他一次,也没说什么,就是在他床头削了个苹果,顺便用剑气把他的官帽削掉了一角。然后笑眯眯地告诉他,要是敢把这些天的一些事说出去半个字,或者在未来给顾长安他们使绊子,下一次削的,就是他的脑袋。
李林甫现在,包括未来,都是彻底老实了。
“出发——!”
随着一声吆喝,车轮滚动。
陆行知依旧戴着斗笠赶车,苏长河躺在车顶喝酒。
车厢里,李若曦在看书,沈萧渔在睡觉,周芷在擦枪。
顾长安掀开窗帘,看着渐渐远去的青水镇,看着前方那条通往大唐心脏的官道。
风雨已停,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