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秋,寒风刺骨,雨水冰凉。
可这女子身上,竟然只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衣,脚踝上系着一串银铃,踩在泥泞的血水中那双玉足却不染纤尘,白得晃眼。
“哎呀呀,陆大宗师这就走了?”
女子收起红伞,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妩媚脸庞。她的眼角画着淡淡的飞红,眼波流转间,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她看着顾长安,伸出猩红的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像是在看一只可口的猎物。
“小郎君,长得真俊呢。”
“可惜了,陆行知去追那个蠢货了。”
她一步步走近,每一步落下,脚踝上的银铃便发出一声脆响,敲击在人的心头。
九品上的威压,毫不掩饰地释放开来,压得沈萧渔脸色惨白,连剑都快握不住了。
“现在……”
女子媚眼如丝,声音甜腻得让人骨头酥麻,却透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这儿……归奴家管了哦。”
雨还在下,却似乎被这红伞下的女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
这就是那个让溶月丫头乱了道心的人?
看着顾长安,女子笑意盈盈。
不久前,一只青鸟穿过风雪,给她送来了一封加急密信。
信上没有军国大事,只有那个从小骄傲从不肯低头求人的外甥女的一句话:
“小姨,那个人乱我心智,坏我国运。我想杀他,却不能动手。求您帮我一次。”
萧红袖本来懒得动。杀一个书生?太掉价。
可她想起了溶月那丫头小时候练功练到吐血都不肯哭一声的倔强模样。
这是那孩子第一次求人。
她看着挡在少年身前那个虽然害怕却握紧了剑柄的绿衣少女,又看了看那个缩在少年身后、清丽得让她这个女人都心生嫉妒的蓝裙丫头。
“啧……艳福不浅啊。”
她在心里轻笑。能让两个这般绝色的小姑娘生死相随,这顾长安确实该死。杀了他,断了这大唐的文运,还能顺手毁了两朵娇花,这买卖,划算。
……
“快走!”
沈萧渔的声音打断了女子的思绪。
少女手中的长剑嗡鸣,那是内力催发到极致的表现,但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九品。
那是她父亲沈沧海才有的境界。在这样的强者面前,逃跑都是一种奢望。
“顾长安!带着若曦走!”
“我最多……能拖住她半刻钟!不,十息!快走!”
“走?”
红衣女子掩唇轻笑,脚踝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小妹妹,你也太看不起奴家了。别说十息,你在奴家手里,连一息都……撑不过去哦。”
话音未落,那柄红伞骤然旋转!
无数红色的花瓣——不,那是真气凝结而成的利刃,如暴雨般向沈萧渔袭来!
“惊鸿!”
沈萧渔厉喝一声,在这生死关头,她竟也是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惊天长虹,剑意凛然,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刺红衣女子的眉心!
这一剑,竟隐隐有了几分大宗师的风采!
“咦?”
红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手腕一翻,原本必杀的一掌,硬生生收回了三分力道。
“砰!”
红袖一拂。
沈萧渔那惊艳的一剑,就像是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
少女闷哼一声,连人带剑被震飞出去,重重地撞在马车壁上,滑落下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一招。
这就是六品与九品的鸿沟。
“沈姐姐!”李若曦惊呼。
“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红衣女子不再看沈萧渔,转过头,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锁定了顾长安。
“现在,轮到你了,小郎君。”
她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踩在顾长安的心跳上。
“别误会,奴家跟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蠢货可不是一伙的。”她笑吟吟地说道,“要杀你的,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外甥女。冤有头债有主,到了阎王爷那儿,可别告错状了。”
顾长安站在原地没有跑。
他知道跑不掉。
他的手,缓缓摸向了腰间。那里,藏着他这几天让格物宫赶制的小玩意儿。
“若曦,闭眼,捂住耳朵。”
顾长安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先生……”
“听话!”
李若曦咬着牙,闭上了眼睛,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下一刻。
顾长安猛地扬手!
“轰!!”
一声并不算响亮,却极其刺耳的爆鸣声在两人之间炸响!
一团刺眼的白光,伴随着浓烈的白烟,瞬间吞噬了顾长安的身影。
虽然简陋,但在近距离下,足以致盲!
“雕虫小技!”
红衣女子虽然被晃了一下眼,但九品高手的感知何其敏锐。她冷哼一声,闭着眼,单手成爪,凭着气机感应,直接抓向顾长安的咽喉!
然而,她抓空了。
顾长安并没有退,他竟然……进了一步!
借着烟雾的掩护,少年手中的乌木剑,以一个极其刁钻阴狠的角度,刺向了红衣女子的……小腹!
不是什么君子剑法,而是市井搏命的杀招!
“找死!”
红衣女子大怒。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少年,竟敢主动进攻!
她变爪为掌,狠狠拍在乌木剑上。
“咔嚓!”
坚硬如铁的乌木剑,寸寸碎裂!
掌风余势未减,重重地印在了顾长安的胸口!
“噗!”
顾长安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败絮般向后飞去。
“先生!”
李若曦睁开眼,正好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结束了。”
红衣女子眼中杀意已决。她身形一闪,追上了倒飞的顾长安,右手食指点出,指尖凝聚着一抹妖异的红光。
那是她的成名绝技。
中者全身血液逆流,心脏爆裂而亡!
就在这必杀一指即将点中顾长安眉心的瞬间!
“妖女!尔敢!”
一声怒喝,如滚滚天雷,从远处的山林间传来!
陆行知!
那股大宗师特有的恐怖威压,如同泰山压顶般瞬间笼罩了整个落凤坡!
红衣女子脸色大变。
“该死!那老匹夫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而顾长安也借着刚刚那一瞬的喘息之机,躲过了她的那一指。
眼见杀顾长安已经来不及了,若是被陆行知缠上,她今日必死无疑!
“算你命大!”
红衣女子当机立断,身形强行在半空折返,准备远遁。
但在临走前的最后一刻,她看着顾长安那张苍白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与狠毒。
“杀不了你,也要废了你!”
她变指为掌,反手一挥!
一股无形无色、却阴寒至极的掌风,混合着某种甜腻的粉末,无声无息地拍向了已经倒在地上的顾长安!
这一掌,名为断魂。
不伤皮肉,专断心脉,且毒性极强!
顾长安此时五脏六腑翻腾,根本无力闪躲。
眼看那股阴毒的掌风就要将他吞噬。
一道纤细的蓝色身影,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了过来!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迟疑。
而顾长安也强提起一口气,想要将凑过来的李若曦护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去硬接这一掌。
然而那道身影,比他更快,比他更决绝。
就在顾长安转身的那一刹那,李若曦便知道了他的意图。
少女的眼中的恐惧消失了,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清明。
李若曦没有躲,反而猛地伸出手一把推开了顾长安。
在那漫天风雨中。
李若曦就那样张开双臂,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挡在了顾长安的身前!
“噗”的一声闷响。
掌力入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顾长安被推得踉跄后退,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蓝色的身影,在他面前……缓缓倒下。
像一朵在暴雨中凋零的花。
“咯咯咯……好一对苦命鸳鸯。”
萧红袖的笑声在空中回荡,人已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雨幕尽头。
“小郎君,这断魂之毒,滋味可不好受哦……这小丫头替你受了,倒是可惜了那副好皮囊……”
……
风停了,雨也小了。
陆行知从天而降,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倒在一旁的沈萧渔,最后看向那个跪在泥水里,抱着少女一动不动的少年,向来沉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
“长安……”
顾长安没有理他。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怀里的李若曦,胸口的衣襟已经被染透。
少女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挂着一丝黑色的血迹。
那双平日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正艰难地半睁着,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丝……安心。
少女似乎想笑一笑,想告诉顾长安她不疼。
可她一张嘴,涌出来的却是更多的黑血。
顾长安的手在颤抖。
他想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想输送内力,却发现少女的经脉中,一股阴寒至极的毒气正在疯狂肆虐,正如附骨之疽,吞噬着她的生机。
“先生……”
“冷……”
少女在他怀里缩了缩,声音轻得像风,断断续续。
“别……别难过……”
李若曦费力地抬起手,想要去摸摸顾长安的脸,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
“若曦……若曦只是想……保护……先生一次……”
“就像……先生保护我……一样……”
少年紧紧地抱着少女。
他疯狂地催动着体内的内息,想要像那晚一样,温暖她冰凉的身体。
可是这一次。
无论他怎么努力,少女的身体,还是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