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房。
李若曦坐在床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甚至还时不时偷偷瞄一眼顾长安的脸色。
“有话就说。”
顾长安在旁边坐下,看着少女那副憋得难受的样子,有些好笑,“再憋下去,脸都要成包子了。”
“先生……”
李若曦像是得到了特赦,立刻凑了过来,小手抓着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
“那个……文书,能不能收回来呀?”
“为什么?”
“因为……”少女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软软糯糯,却透着认真,“因为我觉得,沈姐姐不想走。而且……而且我也舍不得她。”
顾长安挑了挑眉,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若曦,你是不是傻?”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少女光洁的额头。
“你看得出来她不想走,难道看不出来她为什么不想走?她对我是什么心思,你这个当未婚妻的,就一点都看不出来?”
李若曦的脸颊微微一红,眼神有些闪躲,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我……我早就看出来了。”
“沈姐姐看先生的眼神,和我看先生的时候,是一样的。而且她每次说是要跟我抢鸡腿,其实都是想引起先生的注意。书上说,这就叫……情难自禁。”
“……”顾长安一愣,“既然知道,你还要留她?你就不吃醋?”
“吃呀。”
“那你还……”
“可是,沈姐姐真的很好啊。”
李若曦打断了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一条一条地说道。
“沈姐姐武功那么高,有她在,就没人敢欺负先生;她虽然嘴上凶,但每次有好吃的都会想着我;那天在演武场,也是她帮周姐姐出头;还有上次在集市,也是她第一个拔剑护着我……”
少女抬起头,看着顾长安,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杂质。
“而且,她很爱吃先生做的菜,那次吃完都会笑得很开心。她还会教我练剑,虽然她总是嫌我笨,但从来没真的发过火。”
“最重要的是……她还救过我的命。”
李若曦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一些。
“先生,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但是……如果真的要去京城那么危险的地方,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要不……就让沈姐姐留在身边吧?我不介意的。”
说到这,李若曦忽然红了脸,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羞涩。
“而且……而且我觉得,如果是沈姐姐的话……其实也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顾长安愣住了。
“嗯……”少女低下头,两只食指在身前轻轻对着,“书上不是也有那种……蛾皇女英的佳话嘛。沈姐姐是郡主,我是民女,我也不争什么名分的。只要先生开心,家里热闹点……也挺好的呀。”
她抬起头,看着顾长安,眼中满是天真的憧憬。
“先生在中间,沈姐姐在左边练剑,我在右边做饭……我们三个人,就像在小院里这样,一直过下去,不好吗?”
顾长安看着眼前这个傻得冒泡、却又善良得让人心疼的小丫头,只觉得胸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又软又闷。
这丫头,满脑子都是只要对先生好就行,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
“不好。”
顾长安长叹一口气,伸手将这个想得太美的小脑瓜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惩罚似的揉乱了她的头发。
“傻丫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还蛾皇女英……你这是打算给我开后宫呢?”
“不可以吗……”怀里的人儿闷闷地问了一句,显然对那个三人行的画面很是向往。
“当然不可以。”
顾长安松开她,看着少女的眼睛,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世上的事,不是你不介意就可以的。我是男人,若是贪图享乐,把你和她都留在身边,那是齐人之福。可对她呢?”
“那先生呢?”李若曦在他怀里闷闷地问道,“先生对沈姐姐……就真的一点点喜欢都没有吗?”
“喜欢?”
顾长安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他想起了那个红衣似火、敢爱敢恨的少女,想起了她在雨中挥出的一掌,也想起了她抱着话本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
“欣赏是有的,感激也是有的。她那样鲜活的人,很难让人讨厌。”
顾长安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留她。”
“那本《少年歌行》里没写,但在另一本书里,有句话说得很好。”
顾长安借用了前世书中的意境,缓缓道来。
“‘喜欢一个人,那是她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她可以喜欢山,喜欢水,也可以喜欢一个人。这不丢人,也不需要谁来负责。’”
“但是,”顾长安话锋一转,“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仗着这份喜欢,就心安理得地把她困在这里,当成一把保护我的剑,或者一个排解寂寞的玩伴。”
“感情这种事,最讲究个公平。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若是明明给不了她想要的,却还要给她希望,吊着她,让她守着那点念想空耗着……”
顾长安摇了摇头。
“那是钝刀子割肉,是对她最大的残忍和羞辱。”
“你沈姐姐是九天上的鹰,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她应该去过她那种快意恩仇的日子,去遇见那个满眼都是她的人。而不是跟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恩爱,然后在每一个深夜里独自难过。”
“我不想耽误她。这对她不公平。”
“对你也不公平。”
这番话,说得李若曦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先生看似无情的赶人背后,竟藏着这样一份深沉的尊重与温柔。
李若曦从小看到的,大部分都是三妻四妾的家庭观,但此刻知晓顾长安那份对感情的尊重,少女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
“我……我明白了。”少女低下头,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先生是个……君子。”
“别给我戴高帽。”
顾长安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小脸,不想让气氛太沉重。
“除了不想耽误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
“咱们这小庙……供不起那尊大佛啊。”
顾长安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
“你真以为你沈姐姐只是个没人疼的闲散郡主?你见过哪个闲散郡主,随手就能拿出几千两银票买零嘴?哪个郡主能把六品高手当沙包打?”
“嗯?”李若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先生是说……沈姐姐的身份?”
她想了想,说道:“我也觉得奇怪。我前几日在藏书阁查阅《大唐州郡志》时,特意翻看过北地云州的记载。那里地处偏远,民生凋敝,那个靖北王更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王爷。可沈姐姐……”
少女回忆着沈萧渔的做派。
“她花钱如流水,随手拿出的银票都是大额的;她用的剑,虽然看着不起眼,但那种寒光,我在书上看过,至少是名家所铸;还有她那日打伤赫连虎的武功,还有她对北周使团那种……那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态度。”
“一个落魄郡主,怎么会有这样的底气?”
“聪明。”
顾长安赞许地点了点头。
“她那个郡主身份,十有八九是假的。或者说,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顾长安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演武场上,沈萧渔一掌击退赫连虎时的霸气,以及公羊述对她那种若有若无的试探,还有陆行知的告知。
“在北周,能培养出这样年纪轻轻的六品巅峰高手,能让赫连虎这种将门虎子吃了亏还不敢吭声,甚至……连公羊述那样的人物都觉得她眼熟。”
顾长安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北方。
“在那个只崇尚武力的国家,除了皇室,就只有一家有这个底蕴。”
“谁?”李若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北周唯一的异姓王,也是北周的兵马大元帅,号称人屠的——沈沧海。”
“如果我没猜错,她就是沈家的大小姐。”
“论地位,论权势,她在北周的分量,恐怕比那位紫衣的萧溶月公主……只高不低。”
李若曦倒吸了一口凉气,小手捂住了嘴巴。
她虽然对北周不甚了解,但也听说过沈家铁骑甲天下的威名。那个整天跟她抢鸡腿、帮她洗菜、还赖床的沈姐姐……竟然是那位大将军的女儿?!
“所以啊,”顾长安一脸的无奈,“我要是真把她拐去了京城,万一被发现了。那是通敌,是拐带质子,是两国开战的导火索!”
“到时候,别说白鹿洞了,咱们俩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他看着早已目瞪口呆的李若曦,捏了捏她的小脸。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赶她走了吧?”
顾长安往床上一躺,长叹一声。
“这哪里是赶人,这分明是……送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