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去了。”
这五个字,在这个庄严肃穆的议事堂里,轻轻飘荡,落地有声。
李林甫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设想过顾长安会感激涕零,也设想过他会恃才傲物提出更多条件,甚至设想过他会为了这个师妹据理力争。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直接掀桌子了。
“顾公子,此言……当真?”李林甫放下了茶杯,语气虽然依旧温和,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已隐隐透出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本官这封奏折一旦递上去,那便是欺君。公子莫要拿前程开玩笑。”
“学生从不开玩笑。”
顾长安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脸的诚恳与……无辜。
“詹事大人也说了,京城局势波诡云谲,连您这样的二品大员都要如履薄冰。我这人胆子小,又懒,去了那种地方,没个知根知底的人在身边照应,怕是活不过三集……哦不,活不过三个月。”
他指了指身边的李若曦。
“我这师妹,做饭好吃,还会给我缝衣服。她若不去,我这日子没法过。既然没法过,那不如就留在江南,种种花,钓钓鱼,也是一桩美事。”
这一番话,说得是理直气壮,却又让人无言以对。
为了口吃的?为了有人缝衣服?
你就放弃了那个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白鹿洞名额?
你这是在侮辱在座各位大人的智商,还是在侮辱白鹿洞书院的门槛?
“荒唐!”礼部侍郎张柬忍不住斥道,“国之大事,岂容儿戏!你……你这是恃才行凶!”
“哎,张大人这就言重了。”
还没等顾长安反驳,坐在对面的公羊述却忽然乐呵呵地插了话。
老头子手里转着核桃,眼神在顾长安和李若曦身上转了一圈,满脸的欣赏。
“老夫倒觉得,这小子是个性情中人。读书人嘛,若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他忽然站起身,抖了抖那宽大的道袍,对着顾长安抛出了一个令满堂皆惊的橄榄枝。
“小子,既然这大唐的白鹿洞容不下你们,那不如……跟老夫走?”
公羊述笑眯眯地说道。
“老夫虽无官职,但在北地还算有点薄面。我想带个人游学四方,想必没人敢拦。”
他指了指顾长安,又指了指李若曦。
“你不愿受束缚,正好,老夫也不喜欢规矩。我们可以一路向北,看大漠孤烟,赏长河落日。至于这丫头……”
公羊述摸了摸下巴,一脸的随意。
“白鹿洞不要,我北周的稷下学宫要啊!那里没什么女子不得入学的臭规矩。现任的那个掌宫,虽然不成器,但也勉强算是老夫的学生。老夫写封信,让他给你这师妹腾个最好的院子,如何?”
轰!
这话一出,李林甫的脸色彻底变了。
这不仅是挖墙脚,这是在打大唐的脸!
刚刚在问道大会上大放异彩、压得北周使团抬不起头的两位绝世天才,若是转头就被北周文宗给带走了,甚至入了稷下学宫……
那大唐的脸面往哪搁?东宫的脸面往哪搁?
这简直就是资敌!
“公羊先生说笑了。”李林甫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与强硬,“顾公子乃我大唐子民,岂有入北周之理?”
“良禽择木而栖嘛。”公羊述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你们这根木头既然不仅不给栖,还那么多刺儿,还不许人家飞别的树上去?”
“你……”李林甫被噎得语塞。
他转头看向顾长安,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他认为顾长安这是在待价而沽,也是在逼他表态。但他更清楚,那个让那女子入白鹿洞的政治风险,确实是他目前难以承受的。
这是一个死结。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空气中仿佛有火花四溅之时。
顾长安忽然笑了。
他上前一步,站在了李林甫与公羊述之间,既没有答应公羊述,也没有回应李林甫的急切。
“二位先生,诸位大人,都消消气。”
顾长安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反客为主地给李林甫倒了杯茶。
“其实这事儿,没那么复杂。”
他看着李林甫,那双总是半睡半醒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深邃光芒。
“詹事大人担心的,无非是若曦格物的身份,以及女子入学的阻力,怕在朝堂上引来非议,对吗?”
李林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正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本官虽爱才,却也不能……”
“那如果……”
顾长安打断了他,声音放轻了几分,却字字清晰。
“如果七日之后,这天下的读书人,都在求着让她入白鹿洞呢?”
“什么?”李林甫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怎么可能?”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顾长安竖起一根手指,在李林甫面前晃了晃。
“大人,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这七天。”
顾长安转身,透过议事堂的大门,看向外面那广阔的天地。
“请大人在江南多留七日。本来问道大会也要持续数日,如今虽一日毕其功,但这余韵,总还得散一散。”
“七日之后,若这江南的舆论风向,依旧视若曦如洪水猛兽,那我顾长安二话不说,立刻跟您入京,绝不再提带她之事。”
“但若是七日之后……”
顾长安回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信到近乎狂妄的弧度。
“若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还请大人顺水推舟,给她……也给我,留一张去京城的船票。”
李林甫盯着顾长安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七天?
区区七天,能改变什么?
能改变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成见?能改变朝堂上那些老顽固的嘴?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他看着少年那笃定的神情,又看了看旁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抢人”的公羊述。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好。”
李林甫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官威。
“本官就给你七天。”
“七日之后,本官会在山海城的驿馆,恭候大驾。”
“一言为定。”顾长安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