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虎的拳头还停在半空,拳锋上流淌着殷红血迹。
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衫少年,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柄挡住了自己全力一击的乌木长剑,那双总是燃烧着狂傲火焰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然而,不等他开口。
“住手!”
“赫连虎!你好大的胆子!”
两声厉喝同时从高台之上炸响!
稷下学宫的大祭酒和青麓书院的霍山掌院,两道身影快如闪电,几乎是同时落在了场地中央,将对峙的两人隔开。
“混账东西!”
稷下学宫那位须发皆白的大祭酒,此刻再无半分仙风道骨,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看都没看顾长安,而是猛地回头,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赫连虎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至极的耳光,响彻全场!
“谁给你的胆子,敢违背规矩动用内力伤人?!我稷下学宫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老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赫连虎,厉声喝道,“还不快滚过去,给周姑娘赔罪!”
他这番姿态做得极低,抢在青麓书院发难之前,便先声夺人地清理了门户。
然而,霍山掌院却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
看着倒在血泊中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周芷,老者那只独臂紧紧握拳,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赔罪?”
“在我青麓书院,公然违背规矩,对同袍下死手……”
“我青麓书院的弟子若是今日死在这里,你一句赔罪,就想了事吗?!”
“大祭酒,你是欺我书院无人,还是觉得我大唐律法斩不得你北周的使节?!”
“来人!”
一声令下,演武场四周的兵戈宫学子刀剑出鞘!明晃晃的兵刃在阴沉的雨幕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将赫连虎和那几位稷下学宫的人团团围住!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到了冰点。
一场足以震动江南,甚至波及两国邦交的风暴,已然一触即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李若曦撑着伞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周芷!你怎么样?!”
李若曦跪在泥水里,看着周芷那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渗血的伤口,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没事……若曦姐姐……”周芷咳出了一口血沫,咧了咧嘴,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死……死不了……就是有点疼……”
顾长安也收了剑,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经脉震荡,气血逆流。若非他那一剑卸去了七分力道,这一拳,足以废掉周芷的半条命。
不过好在只是表伤,养个几天就好了。
“别动。”顾长安沉声说了一句,指尖在她手臂几处穴位上迅速点过。
“姓顾的……”周芷看着他,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眸里,此刻却带上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谢……谢谢了……”
掌院张敬之此刻已然落在了赫连虎的面前。没有半分废话,枯瘦的手掌快如鬼魅,一掌便印在了赫连虎的胸口!
赫连虎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阴柔的内力瞬间侵入体内,将他那刚刚还狂暴不已的气血尽数封锁,整个人再也动弹不得!
“张敬之!你敢!”稷下学宫的大祭酒脸色铁青。
“我有何不敢!”张敬之须发微张,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老眼中,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我青麓书院与尔等立下规矩,只比招式,不动内力。此獠却背信弃义,当众下此死手!此举,已非切磋,乃是挑衅!更是对我青麓书院百年清誉的践踏!”
老者的声音,在雨幕中回荡。
“按我书院规矩,凡挑衅山门,伤我弟子者——”
“当场格杀,废其修为,悬尸山门,以儆效尤!”
这番话,说得杀气腾腾,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你……你这是要挑起两国之争吗?!”稷下大祭酒又惊又怒。
“两国之争,自有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去操心!”张敬之寸步不让,“我张敬之只知,今日若不能护住自家弟子的周全,我这掌院不当也罢!”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掌院……且慢……”
周芷在李若曦的搀扶下勉强站直了身子,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血迹。
“掌院,此事……弟子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霍山看着她身上的伤,心疼得独臂都在颤抖,“这混账东西差点要了你的命!”
“周芷,你别怕。”张敬之沉声道,“今日有我在,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哪怕闹到御前,我也要废了他!”
“弟子技不如人自当甘拜下风。”周芷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被张敬之制住,却依旧一脸桀骜不驯的赫连虎身上,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只是没想到,名满北地的稷下学宫,竟是这般输不起。所谓的北周天才,稷下学宫的高徒,原来不过如此。”
“怎么?是你们稷下学宫的武学,都只教了如何用蛮力,却忘了教……何为武德吗?”
这番话,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
在场所有稷下学宫的学子,瞬间脸色涨红!
赫连虎更是目眦欲裂,嘶声怒吼:“你胡说!我……”
“我胡说?”周芷嗤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若非你心中没底,为何要坏了规矩?说到底,不过是怕输给我罢了。”
“我没怕!”
“那你为何要出手?”
一连串的质问,让赫连虎哑口无言。
周围原本群情激奋的青麓学子们,此刻也反应了过来,眼中的愤怒瞬间化为了鄙夷。
是啊,动用内力伤人算什么本事?这分明就是输不起!
周芷再看向张敬之,眼神中多了一丝恳求,压低了声音。
“掌院……我爷爷还在京城。如今两国使团正在议和,若因为我这一条命,坏了爷爷的事,毁了两国邦交,周芷……万死莫赎。”
张敬之闻言,身躯一震。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风风火火,此刻却顾全大局、心思通透的少女,眼中的杀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疼惜与无奈。
他知道周芷说得对。今日若真废了赫连虎,痛快是痛快了,但这后果,确实会牵连甚广。
“好……好孩子。”张敬之长叹一声,缓缓放下了手。
周芷重新看向赫连虎,眼神恢复了冷漠。
“今日这一拳,我受了。不是我周芷怕了你,而是我不屑于用书院的规矩来压你。”
“滚吧。”
少女摆了摆手。
“几日后的问道大会我会让你知道,即便不用内力,你也依旧是个……废物。”
这番话,字字诛心!
赫连虎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这种被受害者高高在上地宽恕,并且被当众羞辱的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猛地挣脱大祭酒的手,抽出腰间佩刀,双手奉上,“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嘶声道:“今日是我败了!败在人品!我赫连虎愿赌服输!周姑娘若是不解气,大可用这把刀捅我三刀!我绝不还手!”
“你的刀?”
“脏。”
周芷瞥了一眼那把寒光闪闪的北周弯刀,嗤笑一声,连手都懒得抬。
少女说完,便在李若曦的搀扶下,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赫连虎跪在雨中,握着那把刀,一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青白交加。他猛地站起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
一道比雨声更冷,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忽然从人群边缘悠悠传来。
“既然周姑娘嫌脏,不愿意动手……”
“那不如……让我来?”
众人回头。
只见沈萧渔抱着剑,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演武场的入口处。
少女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打湿了那身绿衫,平日里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早已消失不见。
“打架这么使坏,一句认栽就想这么算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