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瞬即逝。
赴约前夜,惊鸿院灯火通明。沈惊鸿看着桌上铺开的《江南春雨》图,眉宇间凝着思索。
“小姐,玄影回来了。”白芷轻声道。
话音未落,玄影已闪身进屋,单膝跪地:“小姐,属下查清了。孙三指三年前金盆洗手后,一直隐居在城西的‘归田园’。但三个月前,突然有人找上他,出价万两黄金,请他重出江湖盗取《江南春晓图》。”
“何人指使?”沈惊鸿问。
“接头的是个蒙面人,但属下跟踪发现,那人最终进了苏相府的后门。”
苏玉衡!
沈惊鸿眸光一冷。果然是他。萧彻虽已倒台,但苏玉衡的势力依然盘根错节,且更懂得隐藏。
“还有一事,”玄影继续道,“属下派人去江南慕容氏老宅打探,得知慕容逸失踪后,慕容家曾派出数批人寻找,但都无功而返。不过,有一支寻人队伍在云州附近发现了慕容逸的随身玉佩,之后便失去踪迹。”
云州……与画中地图指向的地点吻合。
“知道了。”沈惊鸿沉吟片刻,“明日之约,翰墨轩内必然布下天罗地网。但我们不能不去。”
她看向玄影:“你带惊鸿卫在外围接应,一旦有变,立即发信号。白芷随我进去,但不必上楼,在一楼候着即可。”
“小姐,您独自上楼太危险了!”白芷急道。
“正因危险,才不能让你们涉险。”沈惊鸿神色坚定,“孙三指约我,是想试探我的身份和目的。若我带太多人,反而显得心虚。倒不如大大方方,只身赴约。”
她取出袖中银针,一一检查。又检查了发间的试毒簪,确认无误。
“况且,”她唇角微勾,“我也不是全无准备。”
次日未时,翰墨轩。
沈惊鸿准时踏入店门。今日她穿了一身月白衣裙,发髻简单,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清丽脱俗中透着几分孤傲。
店里客人不多,伙计见到她,立刻迎上来:“姑娘来了,孙掌柜已在三楼雅间等候。”
“带路。”
三楼是整个翰墨轩最私密的地方,只有两间雅室。伙计推开其中一扇门,躬身请沈惊鸿入内。
雅间布置清雅,墙上挂着几幅古画,正中一张紫檀木桌,桌上摆着茶具。孙三指已坐在桌前,正慢条斯理地泡茶。
“姑娘准时,请坐。”孙三指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惊鸿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四周。这雅间看似寻常,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屏风后、窗棂外,都藏着气息——至少有三名高手潜伏。
“孙掌柜好雅兴。”沈惊鸿淡淡道,“不知今日邀我前来,有何指教?”
孙三指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先喝茶。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京城难得一见。”
沈惊鸿端起茶杯,试毒簪在发间微微发热——茶中有毒!
她不动声色,将茶杯放下:“我素来不喜龙井,多谢孙掌柜好意。”
孙三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姑娘谨慎。不过,若我真想害你,又何须在茶中下毒这么麻烦?”
“谨慎总无大错。”沈惊鸿直视他,“孙掌柜,明人不说暗话。您邀我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品茶论画。有话不妨直说。”
孙三指收起笑容,神色变得凝重:“姑娘快人快语,那孙某也不绕弯子了。我想知道,姑娘为何对慕容逸的画如此感兴趣?你与慕容家,是什么关系?”
沈惊鸿心中念头急转。孙三指既然受苏玉衡指使盗画,为何又要问她与慕容家的关系?难道苏玉衡并不完全清楚她的底细?
“我姓沈,”她缓缓道,“家母姓慕容。”
孙三指瞳孔微缩:“你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沈惊鸿?”
“正是。”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屏风后的气息有瞬间紊乱,显然潜伏者也感到意外。
“难怪……”孙三指喃喃道,“难怪你对慕容逸的画如此执着。那你可知,《江南四时图》关系着什么?”
“略知一二。”沈惊鸿道,“但我想知道,孙掌柜为谁办事?苏相,还是另有其人?”
孙三指脸色剧变:“你……你怎么知道?”
“孙掌柜不必惊讶。”沈惊鸿语气平静,“您三年前金盆洗手,若非天大的人情或利益,绝不会重出江湖。而能请动您的人,京城不过五指之数。苏相苏玉衡,恰是其一。”
孙三指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沈姑娘果然不凡。不错,我是受了苏相之托盗画。但今日邀你前来,却是我自己的意思。”
“哦?”
“因为我想知道,慕容家的后人,是否还值得我孙三指冒险。”孙三指正色道,“苏相许我万两黄金,让我集齐《江南四时图》。但我孙三指虽是个贼,却也有自己的原则——不助纣为虐。”
沈惊鸿心中一动:“孙掌柜何出此言?”
“我查过慕容逸失踪的真相。”孙三指压低声音,“二十年前,慕容逸并非自愿离家,而是被人追杀,不得不逃。追杀他的人,来自两个势力——燕家,和苏家。”
燕之轩!苏玉衡!
沈惊鸿心跳加速:“您可有证据?”
“我有一物。”孙三指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破的布帛,上面用血写着几行字,“这是我在慕容逸失踪前住过的客栈房间里找到的,藏在床板夹层中。”
沈惊鸿接过布帛,只见上面写着:“燕氏欲夺凤血玉,苏氏觊觎前朝宝。慕容危矣!逸若死,四时图分散藏之,后人得图,方可知真相。”
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
“慕容逸将四幅画分散藏匿,是为了不让秘密落入歹人之手。”孙三指道,“这二十年来,燕家和苏家一直在寻找这些画。《江南春晓图》原藏于江南某处,三年前被苏家找到,运来京城。苏相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才让我去盗。”
沈惊鸿将布帛小心收起:“孙掌柜为何要将这些告诉我?”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想查清真相。”孙三指叹道,“苏相找这些画,不过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势力,掌控更多秘密。若秘密落入他手,未必是福。而你……你是慕容家的后人,有权利知道真相。”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查到一件事——你母亲的死,很可能也与这个秘密有关。”
沈惊鸿握紧拳头:“请孙掌柜明示。”
“十五年前,你母亲开始暗中调查慕容逸失踪之事。”孙三指道,“她找到了林清源,想通过太医院查燕家的底细。但不久后,林清源就被贬流放,你母亲也……离奇病逝。”
“您是说我母亲的死,是因为她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
“极有可能。”孙三指点头,“燕之轩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你母亲查到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定然触及了他的秘密,所以才遭灭口。”
沈惊鸿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孙掌柜,多谢您告知这些。那么,《江南春晓图》现在何处?”
“在苏相府。”孙三指道,“但我盗画时留了一手——那画是假的。”
“什么?”
“真的《江南春晓图》,我早已调包。”孙三指从桌下暗格中取出一卷画轴,“在这里。”
沈惊鸿展开画轴,果然是《江南春晓图》。画中描绘的是春日江南,桃红柳绿,生机盎然。与《江南春雨》的烟雨朦胧不同,这幅画明媚灿烂。
她仔细查看,果然在画中发现了类似的地图标记。
“四时图,应是春、夏、秋、冬四季。”沈惊鸿道,“《江南春晓图》是春,《江南春雨图》也是春……难道有两幅春图?”
“不,《江南春雨》并非四时图之一。”孙三指摇头,“四时图分别是《江南春晓》《江南夏荷》《江南秋月》《江南冬雪》。你手中的《江南春雨》,是慕容逸早年所作,与秘密无关。但画上的落款和风格,足以让知情者认出他的笔迹。”
沈惊鸿恍然大悟。原来翰墨轩那幅画,只是个试探——孙三指想看看,她是否认得慕容逸的画风。
“那么另外三幅图在何处?”
“《江南夏荷》据说在江南某富商手中,《江南秋月》流落西域,《江南冬雪》……”孙三指顿了顿,“下落不明,但有传言说,在宫中。”
宫中?
沈惊鸿心头一震。如果《江南冬雪》在宫中,那说明皇室也可能知道这个秘密。
“多谢孙掌柜告知。”她郑重行礼。
孙三指摆摆手:“不必谢我。我今日告诉你这些,也是有私心的。”
“请讲。”
“苏相势力庞大,我虽为他办事,却也担心兔死狗烹。”孙三指苦笑道,“若有一天我遭不测,希望沈姑娘能看在今日坦诚相告的份上,护我家人周全。”
沈惊鸿正色道:“孙掌柜放心,惊鸿必不负所托。”
两人又谈了片刻,沈惊鸿起身告辞。孙三指送她到门口,低声道:“沈姑娘,小心苏相。此人城府极深,手段狠辣,你与他为敌,务必万分谨慎。”
“我明白。”
离开翰墨轩,沈惊鸿坐上马车,白芷立即问道:“小姐,没事吧?”
“没事。”沈惊鸿将两幅画小心收好,“回府。”
马车缓缓驶离,沈惊鸿掀开车帘一角,看到翰墨轩三楼窗口,孙三指的身影静静伫立。
这个江湖老贼,看似唯利是图,实则心中自有原则。今日他选择坦诚相告,或许真是看在她慕容家后人的份上,也或许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无论如何,她得到了重要线索。
回到惊鸿院,沈惊鸿立即将两幅画并排铺开,仔细对比。果然,《江南春晓图》中的地图标记更清晰,与《江南春雨》中的标记可以衔接。
她取来纸笔,将两幅画中的标记一一描摹下来,拼凑出一幅残缺的地图。
地图指向云州某处山脉,但具体位置还需另外两幅图才能确定。
“玄影。”她唤来暗卫,“派人去江南,查《江南夏荷》的下落。另外,打听西域那边《江南秋月》的消息。至于《江南冬雪》……”她沉吟片刻,“我亲自查。”
宫中秘事,非寻常手段能探查。她需要进宫一趟。
正思忖间,丫鬟来报:“小姐,三皇子府送来请帖,邀您明日参加宫中赏花宴。”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沈惊鸿接过请帖,上面是萧景渊的亲笔:“宫中御花园牡丹正盛,特设赏花宴。望沈小姐拨冗前来,共赏春色。”
赏花宴是幌子,萧景渊定是有事要与她商议。
“回话,说我明日准时赴宴。”
“是。”
丫鬟退下后,沈惊鸿独坐窗前,看着渐渐西斜的日头。
母亲的仇,慕容家的秘密,苏玉衡的阴谋,燕之轩的毒手……这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笼罩其中。
但她不会退缩。
前世她输得一败涂地,今生她要赢回一切。
不仅要为母亲报仇,要守护家族,更要查明慕容家守护的秘密,不让它落入奸人之手。
窗外,暮色四合。
沈惊鸿点亮烛火,将今日所得线索一一记录。烛光映着她的侧脸,坚定而沉静。
风暴将至,而她,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