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意愈发浓了,连日光都似乎染上了一层清冷的薄金。镇国公府内,沈惊鸿“卧病”静养的这几日,外间看似风平浪静,内里却已是波涛暗涌。
惊鸿院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秋寒。沈惊鸿并未如外界所料卧于床榻,而是穿着一身简便的素色锦袍,坐于书案之后,案上摊开着北境的详细舆图,旁边还堆着几卷兵书与幽冥阁送来的密报。她指尖蘸了朱砂,正在一幅较小的羊皮地图上标注着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沉肃。
“小姐,”白芷轻手轻脚地进来,换上一杯新沏的云雾茶,低声道,“玄影回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让他进来。”沈惊鸿头也未抬,目光仍锁在地图上落鹰峡附近的地形。
玄影悄无声息地入内,身上带着一丝从外面带来的清寒之气。“小姐,事情都已办妥。给张威将军的警示和混淆视听的流言,都已通过三条不同的渠道送出,最快的一路,明日日落前应能抵达飞羽营。”
“嗯。”沈惊鸿应了一声,终于抬起眼,“王贲家小那边,情况如何?”
“属下正要禀报此事。”玄影神色微凛,“我们的人已暗中接触了王将军庄子上的老仆,确认其家眷确实被监视,对方约有五六人,伪装成货郎和樵夫,轮流在庄子外围盯梢。我们的人尝试摸清其背后指使,对方很警惕,口风极严,但其中一个在镇上酒肆喝酒时,曾无意中露出过腰间一块刻有‘李府’字样的腰牌碎片。”
李崇明!果然是他!沈惊鸿眸中寒光一闪。如此明目张胆,是笃定王家不敢声张,还是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小姐,是否要我们的人动手,将王将军家小秘密转移出来?”玄影请示。以惊鸿卫的身手,解决那几个盯梢的,将人带走并非难事。
沈惊鸿却缓缓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暂时不必。将人转移,固然能解王贲后顾之忧,却也会立刻惊动李崇明,让他意识到计划可能泄露,从而改变策略,那样反而更麻烦。”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几株叶片已开始泛黄的梧桐。“我们要做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敲山震虎,釜底抽薪。”
白芷和玄影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沈惊鸿转过身,目光锐利:“玄影,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让我们的人,伪装成江湖寻仇或者劫道的匪类,去‘拜访’一下李崇明那位安置在城外别院,他最宠爱的外室和其幼子。记住,只需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惊吓,比如深夜丢几块石头砸破窗户,或者在他们出门上香时,‘不小心’撞翻其车驾,让那对母子受些皮肉之苦即可。不必伤人性命,但要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危险,更要让李崇明知道,他的软肋,并非无人知晓。”
玄影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沈惊鸿的意图:“小姐是要让李崇明也尝尝家人被威胁的滋味?”
“没错。”沈惊鸿冷笑,“他既用此等手段对付王贲,就该料到会反噬自身。让他自顾不暇,他自然便会分心,对边关之事的关注和施加的压力便会减弱。此为一石二鸟,既敲打了李崇明,也能间接缓解王贲的压力。”
“妙计!”白芷忍不住低声赞道。
“第二件事,”沈惊鸿继续道,“动用我们在都察院的暗棋,找一位素以刚直、又与李崇明有些旧怨的御史,将李崇明那位连秀才功名都是靠舞弊得来的侄儿,在国子监欺压同窗、狎妓酗酒的证据,‘不经意’地递到他面前。记住,证据要确凿,但要看起来像是御史自己‘明察秋毫’发现的。”
玄影心领神会:“属下明白!李崇明此刻正欲在兵部有所动作,若后院起火,侄儿丑闻缠身,必会牵扯他大量精力,让他焦头烂额!”
“正是此理。”沈惊鸿颔首,“去吧,动作要快,要干净利落。”
“是!”玄影领命,身影如风般离去。
安排完这两步棋,沈惊鸿心头的紧迫感稍缓,但目光再次落回北境地图时,忧虑依旧。她所有的安排,都是在为父亲争取时间和创造有利条件,但最终能否粉碎这场阴谋,关键还在于父亲能否及时收到警示并做出正确应对。
“小姐,您已经做得够多了。”白芷见她眉间倦色,心疼地劝道,“大将军身经百战,定能逢凶化吉。”
沈惊鸿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如此。”重生以来,她步步为营,自以为能掌控许多事,但涉及到至亲安危,那种无力感依旧会时不时地啃噬她的心。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父亲的痛苦。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布谷鸟叫声,三长一短。这是惊鸿卫表示有非紧急但重要情报传来的暗号。
白芷立刻走到窗边,片刻后,拿回一个小小的竹管。“小姐,是盯着苏家的人送来的。”
沈惊鸿接过竹管,取出里面的纸条。上面写着苏家近两日的动向,除了继续暗中收购各类名贵药材外,还提到苏挽月今日一早便盛装打扮,乘车前往城外的皇家寺院大觉寺上香。
大觉寺?沈惊鸿眉头微蹙。苏挽月并非笃信神佛之人,此刻跑去上香?而且,据她所知,今日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芷,更衣。”沈惊鸿当机立断,“我们也去大觉寺走走。”
“小姐,您的‘病’……”白芷迟疑。
“偶感风寒,去寺庙祈福静养,不是正好么?”沈惊鸿淡淡道,眼中却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她倒要看看,苏挽月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停在了大觉寺山门前。沈惊鸿戴着帷帽,在白芷的搀扶下下了车,她今日穿着比平日更为素净,脸上也未施脂粉,确实是一副病后初愈、前来静心祈福的模样。
大觉寺香火鼎盛,即便是平常日子,也有不少香客往来。沈惊鸿并未去往人流最多的大雄宝殿,而是沿着寺内清幽的竹林小径,看似随意地漫步。她的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猎鹰,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
果然,在一处较为僻静的放生池旁,她看到了苏挽月的身影。苏挽月并未在池边放生或祈福,而是站在一株巨大的菩提树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她身边只跟着一个贴身丫鬟,不时焦急地四下张望。
沈惊鸿示意白芷停下脚步,主仆二人隐在一片茂密的翠竹之后,静静观望。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穿着褐色布衣、头戴斗笠,身形瘦削的男子,低着头快步走到了放生池旁,在与苏挽月相隔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假装观看池中的锦鲤。
虽然那人刻意压低了斗笠,遮掩了面容,但沈惊鸿凭借其走路的姿态和身形轮廓,几乎立刻认出了他——是那个曾在三皇子府宴会上,与李崇明有过隐秘眼神交流的吏部官员,赵志明!一个吏部的官员,为何会与苏挽月在此地秘密相见?
由于距离较远,沈惊鸿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能看到苏挽月背对着她,似乎低声对那赵志明说了些什么,随后,赵志明从怀中取出一个什么东西,飞快地塞给了苏挽月身边的丫鬟。那丫鬟迅速将东西收入袖中。
整个过程极快,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随后,赵志明便如同来时一样,低着头匆匆离去。苏挽月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理了理鬓发,这才带着丫鬟,若无其事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小姐,他们……”白芷压低声音,难掩惊讶。
沈惊鸿目光幽深,心中念头飞转。吏部掌管官员考功、升迁、调动。苏挽月私下会见吏部官员,还传递东西……苏家这是在为五皇子倒台后,重新安插人手、布局朝堂做准备?还是另有图谋?
“去查,”沈惊鸿低声吩咐白芷,“查清楚那个赵志明,最近在经手哪些官员的考评或调动,特别是与边关、军务相关的职位。”
“是。”白芷记下。
回到马车旁,沈惊鸿正准备上车,眼角余光瞥见寺门另一侧,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也刚刚停下。车帘掀开,下来的竟是多日未见的承恩公世子,苏挽月的兄长——苏玉衡!
苏玉衡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面色沉静,目光扫过寺门,恰好与沈惊鸿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恢复平静,微微颔首示意,便带着随从快步走进了寺内,方向似乎正是苏挽月离开的那条路。
苏家兄妹先后抵达大觉寺?是巧合,还是……他们在此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议?联想到刚刚离去的赵志明,沈惊鸿心中的疑云更重。苏家失去五皇子这个倚仗后,动作反而更加频繁隐秘了。
她必须更快,更准地撕开这重重迷雾!
“回府。”沈惊鸿登上马车,声音冷静而坚定。
马车驶动,将大觉寺的喧嚣与隐秘都抛在身后。沈惊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已开始筹划下一步的行动。
李崇明那边的“回礼”应该很快就能看到效果。接下来,她要重点盯着苏挽月和吏部这条线,看看苏家到底想在官员调动上做什么文章。同时,北境的消息,也该快来了吧?
父亲,您一定要平安。
她在心中默念,袖中的手,再次悄然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