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天空灰蒙蒙的,雪却一直下不来,陕西大旱,连下雪都成了奢望。
黄虎张献忠和两千榆林边军,经过数日的跋涉,终于抵达了延安府南边的一座小军营。
说是军营,其实不过是在荒野中临时搭建的一片营地。几十顶破旧的帐篷歪歪斜斜地立着,四周连个像样的栅栏都没有,更别说营门和岗哨了。营地中央有几堆篝火,冒着青烟,周围坐满了衣衫褴褛的士兵。
营中还集合了不少从其他地方抽调来的军士。张献忠扫了一眼,心中暗自冷笑——这些人看起来也跟他们一样,个个面露凶相,眼神桀骜,都不像是良善之辈。
加起来,整个营地似乎已经有了三千来人。
张献忠他们到了营地后,被带到一个破旧的棚子前,领了一些冷硬的军粮——不过是几块黑得发霉的饼子和一小袋炒面,还有一件破烂的棉衣——衣服上满是补丁,棉絮都露出来了,穿上也挡不住多少寒气。
发完东西,那几个当官的竟然转身就走,也没人管他们了,整个营地都无人看管。
就这?李有财看着手里的破棉衣,苦笑着摇头,这是让咱们自生自灭咧。
管他哩。张献忠把棉衣裹在身上,找个地方歇着去吧。
营地里到处是破烂的帐篷,士兵们挤在里面,瑟瑟发抖。有的帐篷甚至连布都破了好几个大洞,寒风呼呼地往里灌。
张献忠几个人找了个稍微背风的角落,围着一堆篝火坐下。
篝火上架着一口破铁锅,锅里烧着一些热汤。汤里没什么东西,就是一些菜叶子和盐水,但至少能给点热乎气。
一个身材精瘦、眼神精明的年轻人热情地递给张献忠一碗汤:来,兄弟,热乎一下咧。
张献忠点点头,接过热汤:多谢兄弟咧。
那人咧嘴一笑:客气啥哩,都是天涯沦落人。
他坐在篝火旁,打量着张献忠几人:听口音,你们都是北边过来的?
旁边的李有财接过话头:嗯咧,我们是榆林过来的。你哩?
我是南边过来的,延安府下边的一个县。那人说,也不晓得为啥哩,这恁冷的天,让咱们都跑这集合。
他啐了一口,骂道:这帮狗官,把我从庄子里抓出来当兵,明明说好就干三年,可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就快十年哩!
李有财叹了口气:都一样,都一样。咱们也是被拉来的,说是去四川平叛,鬼晓得啥时候能回去哩。
那人伸出手:对咧,还没介绍,我叫陈永仁。你们哩?
李有财。
张献忠,大家都叫我黄虎。
陈永仁端详了张献忠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黄虎?好名字!我略懂一些相面之术,看你这面相不凡啊。
张献忠嘿嘿一笑:是么?说来听听。
陈永仁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相书上有一句话,专门说你这种人。
啥话?
叫一将功成万骨枯。陈永仁盯着张献忠的眼睛。
张献忠冷哼一声:老子才不信算命哩。老子觉得,人出来混,是生是死要由自己决定!
陈永仁哈哈大笑,拍着大腿:说得好!说得好!老子也不信那些狗屁命运。咱们这些人,活着就是跟老天爷较劲哩!
他又骂起来:这个世道,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那些狗官贪官,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咱们这些当兵的,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说得好!
就是!
周围几个士兵也跟着附和,纷纷骂起贪官污吏来。
一帮人边喝汤边骂,很快就熟悉起来。
天色渐迟,篝火在寒风中摇曳。
陈永仁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当官的,才压低声音说:兄弟们,老子给你们说个事咧。
啥事?张献忠问。
这狗日的天气,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冻死饿死哩。陈永仁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我这几天在附近转悠,发现有个偏僻的地方,就在官道旁边,总有些商人经过。
他顿了顿,压得更低:不如咱们过去等着,看看能不能……
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干它一票!
张献忠听了眼前一亮,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好主意!干咧!
这年头,当兵的有时候跟当匪没什么区别。
朝廷欠饷,将领克扣,士兵们吃不饱穿不暖,抢劫百姓、商人的事时有发生。
更何况,他们现在都这么惨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张献忠招呼了几个相熟的兵士,聚到一个更隐蔽的角落,低声说道:是想继续在这里头等死,还是跟老子出去干一票,路咋走,由你们自己挑。
众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凶光。
黄虎,我们听你的!
对,跟你干咧!
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把!
张献忠点点头,吩咐道:拿上兵器,把明军的衣服换咧,别让人认出来。
十几个人悄悄回到自己的帐篷,脱下那件破烂的明军棉甲,换上自己的旧衣服。然后拿上刀枪,趁着无人注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军营。
营地里根本没有人管他们——那几个当官的早就回城里享福去了,哪里会在这荒野中过夜?
在陈永仁的带领下,一行十几人走了约莫两里地,来到一处官道旁的隐蔽处。
这里有一片小树林,官道从树林边经过。躲在树林里,既能看清路上的情况,又不容易被发现。
就是这里头。陈永仁压低声音说,我前两天来过,看到有不少商人从这里过。咱们就在这等着,等有落单的商队过来,就冲上去!
好哩!张献忠握紧手中的长枪,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众人躲在树林里,瑟缩着身子,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寒风吹过,树枝发出呜呜的响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让这片荒野显得更加阴森。
来咧!来咧!陈永仁突然低声喊道。
众人立刻警觉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了一队商人。
他们赶着几辆马车,车上堆满了货物,盖着油布。马车前后各有几个伙计模样的人,牵着马缰,慢慢地向这边走来。
有几个人?张献忠问。
看起来不到十个。李有财数了数。
好办咧!张献忠咧嘴一笑,等他们过来,咱们一起冲上去,吓唬吓唬他们,抢了东西就跑!
晓得咧!
众人握紧兵器,屏住呼吸,等待着。
马车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以及马匹的喷鼻声。
张献忠左右张望,看四处无人:就是现在!
张献忠猛地站起身,举着长枪,带头冲了出去。
站住!把东西留下!
打劫咧!
十几个人一起冲出树林,挥舞着刀枪,嗷嗷叫着冲向马车。
那队商人看到突然冒出这么多举刀弄枪的强盗,吓得魂飞魄散。
强盗!强盗!
快跑!
他们连马车都顾不上了,转头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消失在官道的另一头。
张献忠他们哈哈大笑,来到马车边。
看看都有啥好东西咧!
有吃的!有吃的咧!几个人兴奋地喊道,从一辆车上搬下几个麻袋,打开一看,里面是白面和小米。
发财咧!
这下不用挨饿咧!
另外几个人掀开另一辆车的油布,发现车上都是用草绳捆紧的陶制坛子,一个个码得整整齐齐。
这是啥?
一人砸开一个坛子的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散了出来。
是酒!烈酒!
好东西哩!
一帮人喜出望外。这么冷的天,最需要的就是一口烈酒暖暖身子了。
陈永仁舀了一碗酒,闻了闻,又尝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好酒!这是上等的烧酒!
他看了看那几车酒,又看了看周围,忽然说:老天爷赏的好东西,要不咱们带回营去,让兄弟们都尝尝?
张献忠大手一挥:好主意!走,回营!
一行人兴高采烈地赶着马车,沿着原路返回。
路上,他们忍不住打开了一个酒坛子,每人都喝了几口。
烈酒入喉,一股热流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四肢,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爽哩!
真是好酒!
众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往回走,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此时,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也没有人明白——
生存往往比命运还残酷,
只是没人愿意认输,
我们都在不断赶路,忘记了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