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谢停渊靠在驾驶座上,左手还压着右臂的伤口,血已经凝了一层,又被动作撕开。他没说话,只是把钥匙插进启动口,拧了一下。
引擎响了。
岑晚坐在副驾,右手搭在左臂包扎处,布条边缘已经发红。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道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旧了。她没去碰它。
车子驶出林道,颠簸让两人身体不断晃动。谢停渊一只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始终按着伤口。后视镜里,荒山越来越远,轮廓模糊成一片黑影。
信号格是空的。
岑晚从风衣内袋摸出平板,屏幕亮起,显示“无网络”。她等了几秒,又试了一次。依旧不行。
她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手指已经在屏幕上滑动,输入一段代码。这是苏绵绵留给她的离线通道,只有在特定距离外才能激活。她记得设定范围是五公里。
车子继续往前开。
过了大概十分钟,信号条跳了一下,出现一个点。她立刻连接,界面弹出权限验证框。她输入一串伪造编号,页面卡顿两秒,加载出一个灰色档案库入口。
关键词打进去:朝阳岭、集体自杀、二十年前。
搜索结果为空。
她换了个方式,调出本地缓存的新闻数据库,用时间定位筛选。一份扫描件跳出来,标题是《99人荒山服毒事件结案通报》,发布时间是二十年前的十一月三日。
配图是一群人围坐在石台旁的照片。他们穿着老式校服,表情呆滞,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景是枯树和灰天。
谢停渊瞥了一眼,脚松了点油门。
他的目光停在第二排右侧的女人身上。
她手腕裸露,一道三厘米长的疤痕横在皮肤上,位置和形状,和岑晚的一模一样。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张图看了很久。
岑晚也看到了。
她手指滑动,调出下一份文件:尸检报告摘要。文字不多,但关键信息清晰——所有死者出生时间均为阴年阴月阴日,死亡时间集中在子时三刻,血液中检测出朱砂与桃胶混合物。
她低声说:“这不是自杀。”
谢停渊接话:“是血祭。”
她点头。
玄阴子需要九十九个特定生辰的人完成续命仪式。二十年前那次失败了,所以现在重新开始。而刚才逃离的地洞阵法,就是当年仪式的复刻版本。
“他不是临时起意。”她说,“他布局了二十年。”
谢停渊看着窗外,天边有一点灰白。城市快到了。
车内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岑晚打开另一个文件夹,是现场遗留影像记录。设备故障,只录下最后十秒。画面抖动,黑雾弥漫,石台上浮现出阵纹图案。
她放大中心区域。
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站在阵眼位置,手里拿着紫檀佛珠,正将一张黄符投入火堆。火光一闪,符纸燃烧的瞬间,阵纹亮起。
谢停渊伸手点了暂停。
那人侧脸清晰可见。
是玄阴子。
他没变老,甚至连站姿都一样。
“他活了不止三十年。”岑晚说,“他一直在等机会。”
谢停渊没回应。他的手指还在屏幕上,慢慢滑动,查看阵纹结构细节。地洞里的阵法少了三道主纹,能量不完整。而视频里的这个,是全的。
“他在补缺。”他说,“我们刚逃出来的那个,是试验品。”
岑晚合上平板,靠在座椅上喘了口气。失血让她脑子有点沉,但她强迫自己清醒。
她想起什么,又打开设备,调出二十年前调查组名单。负责人叫陈志明,警衔三级。半年后因车祸去世,档案标记为“意外”。
调查组其他成员全部调离岗位,资料封存。
她冷笑一声:“清得真干净。”
谢停渊问:“还能查到别的吗?”
“有。”她点开一段音频,“这是当年唯一幸存者的口述录音,只保留了三句话。”
声音放出来,沙哑断续:
“他们没死……那天晚上,他们都睁着眼……那个人,念了名字……”
录音到这里中断。
岑晚关掉音频。
两人谁都没说话。
车子驶入城区边缘,路灯由稀变密。街道开始出现垃圾桶、电线杆、路边摊的残骸。清晨的空气带着湿气,吹进半开的车窗。
岑晚忽然说:“我七岁那年,被带去过一个地方。”
谢停渊看了她一眼。
她没看他,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不是家,也不是学校。是个老院子,墙很高。有人给我换了衣服,让我坐下。我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手腕疼,醒来时已经在医院。”
她顿了顿,“医生说是摔伤。”
谢停渊手紧了下方向盘。
“后来我查过那份病历。”她说,“住院记录是假的。没有主治医师签名,用药清单也不全。但我手腕这道疤,确实是那时候留下的。”
车内很静。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不是在讲过去,是在确认一件事——她和那场血祭,有没有关系。
谢停渊开口:“照片上那个人,不是你。”
岑晚转头看他。
“你七岁的时候,不可能穿那种校服。”他说,“那是九十年代初的款式,二十年前那批人,最小也得三十多岁。你对不上年龄。”
她沉默几秒,轻轻点头。
但他接着说:“可玄阴子认出了你。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你是谁。他不怕你破坏计划,他怕你活着。”
岑晚呼吸一顿。
“他以为你死了。”谢停渊看着前方,“但你没死。所以他慌了。”
她慢慢靠回座椅,闭上眼。
不是解脱,是更重的东西压了下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后来才卷入这件事的。但现在看,她可能从一开始就在局里。
谢停渊察觉她的状态,放缓了车速。
“你现在想躲?”他问。
“不想。”她睁眼,“我想知道真相。”
“那就别停。”
她点头,打开地图,输入一个地址:市中心老街区,梧桐路十七号。那里有家咖啡店,不起眼,角落位置,后门通小巷,适合藏身。
她抬头:“先去那儿。”
谢停渊踩下油门。
车子穿过晨雾,驶向城市深处。
路上,她再次打开平板,把所有文件打包加密,上传到苏绵绵预留的安全节点。做完这些,她顺手调出地洞里留下的坐标标记。
那是谢停渊用殡仪馆编码刻下的信息。
她对照系统,发现那个编号对应的,并不只是地点,还有一条附加记录——属于某个已注销的档案编号,关联单位是“市精神卫生中心”,备注栏写着:“实验体观察日志-终止”。
她手指停住。
还没来得及细看,平板突然震动。
一条新消息弹出,来自未知端口,只有一个词:
【姐姐】
她盯着那两个字,心跳快了一拍。
谢停渊注意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她没回答,而是迅速关闭界面,把平板塞进包里。
“没事。”她说,“信号不稳定,出现乱码。”
谢停渊看了她一眼,没再问。
他知道她在隐瞒什么。
但他也没拆穿。
车子转入主干道,前方红灯亮起。
他踩下刹车。
等灯期间,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手套沾了血,指尖有些发麻。他活动了下手掌,确认还能用力。
绿灯亮起。
他松开刹车,车子向前移动。
就在这时,岑晚忽然抬手,指向右侧路边。
“停车。”
他立刻踩刹。
一辆环卫车正缓缓驶过街角,车尾挂着一块老旧广告牌,上面印着褪色的药品宣传画。但在广告画下面,贴着一张泛黄的寻人启事。
照片是个小女孩,扎双马尾,笑得很甜。
姓名:周婉婉。
出生日期:阴年阴月阴日。
下面一行小字写着:走失于朝阳岭附近,如有线索请联系……
地址那一栏,被人用笔涂黑了。
谢停渊盯着那张脸。
他见过她。就在几天前,那家咖啡店里,她抱着一本《灵异事件实录》,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转头看岑晚。
她脸色变了。
“周婉婉不是偶然出现在那里的。”她说,“她是被引过去的。”
谢停渊没说话。
他想起拍卖会上那张人皮,心口位置用符文写着他的名字。
而现在,这张寻人启事,出现在他们必经的路上。
太巧了。
他重新发动车子,速度比刚才快了些。
“加快点。”岑晚说,“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她。”
谢停渊点头。
前方道路延伸出去,街灯渐少,高楼林立。城市像一张网,慢慢收紧。
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弯,驶入一条窄巷。
目的地快到了。
岑晚摸了摸风衣口袋,想找颗薄荷糖,但忘了早就在地洞里掉了。
她作罢,转头看向窗外。
巷子尽头,有一家咖啡店,招牌灯箱闪了一下,亮起两个字: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