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指节抵在石台上,撑起半边身体。左肩的布条已经湿透,血不是喷涌,是顺着肌肉纹理一滴滴往下爬。他没去看陈叔倒下的方向,也没动那半片碎裂的铜铃,只是把视线挪到十步外那具凶尸身上。
它不动了,和其他干尸一样焦黑蜷缩,但谢停渊记得——就在封印落定的前一秒,它的指尖抽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扯动。
他咬住后槽牙,膝盖一沉,整个人斜着往前挪。每走一步,逆命直觉都在轻微震颤,不是预警,更像是某种残留的共鸣,在提醒他别忽略那个细节。
岑晚靠坐在石阶边缘,左手掌心重新渗出血丝,把包扎的纱布染成暗红。她正用右手操作检测仪,屏幕跳了几下才亮起来,信号格空了一半。地宫的空气还在微微波动,像是烧过的铁板仍在散热,仪器读数忽高忽低。
谢停渊走到尸体旁蹲下,从腰间抽出匕首。刀尖很薄,轻轻刮过凶尸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黑色的残留物粘在刃口上,像干涸的油泥,又带着一丝灰白粉末的质感。他皱眉。
“这东西……”他低声说,“不像阴气凝的垢。”
他把样本小心刮进密封盒,合盖时听见一声极轻的“咔”。起身时腿一软,单膝撞在地上,但他没松手,把盒子攥得死紧。
几步之外,岑晚抬头看他走来。他的脸色发青,额角全是冷汗,可眼神清醒得吓人。
“给你。”他把样本盒递过去,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指甲里刮出来的。刚才它动过,和其他不一样。”
岑晚接过盒子,没问哪一具,因为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拧开盒盖,用镊子夹出一点黑色物质,放进质谱槽。检测仪发出短促的蜂鸣,屏幕开始扫描。
“信号不稳。”她说,手指快速点着触控区,“得手动调频。”
她闭了会儿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经换了一种节奏——不是慌乱地试错,而是顺着地宫残余波动的间隙,一段段跳过干扰频段。这是她在灵管局训练时学的土办法:当设备失灵,就把自己当成滤波器。
谢停渊靠着石台坐下,头往后仰,贴着冰冷的岩壁。他能感觉到系统界面还在,倒计时停在“00:03:17”,没动,也没消失。契约纹路在手腕上微微发热,像是有根线连着岑晚那边。
“你还能撑多久?”他忽然问。
“不知道。”她盯着屏幕,“左手快废了,再流一次就得缝。你呢?”
“死不了。”他说,“至少现在不会。”
仪器突然“滴”了一声,校准完成。分析程序启动,进度条缓慢推进。三分钟后,结果弹出:
【主要成分:古老养鬼术残留基底(92.6%)
微量检出:镇守者血脉活性因子(0.04%)】
岑晚瞳孔猛地一缩。
她没说话,手指却立刻按下加密键,将报告截屏存入离线档案。整个过程不到五秒,动作熟练得近乎本能。
谢停渊察觉到她的停顿。他转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关掉屏幕,“只是确认了一下污染源类型。”
她撒谎了。她知道自己撒谎的样子一向不好看,尤其在这种时候。但她不能现在告诉他——那0.04%的血脉残留,和当年实验体007号身上的标记完全吻合。而那份数据,本该随着“镇守者计划”的销毁记录一起被抹除。
她把检测仪塞回背包,取出通讯器。这是苏绵绵改装过的应急频道,只在特定频率下能穿透地宫屏蔽层,每次传输不得超过十秒,否则可能引动残阵反噬。
她输入预设代码,附上样本图像和两个关键词:“养鬼术+血脉”。
发送。
等待。
三分钟过去,通讯器震动了一下,只传来一行文字:
“查到了,二十年前渔民溺亡案的主审法官,现在住在城西养老院,编号L-7。”
岑晚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谢停渊。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握着样本盒的手,指节泛白,像是要把盒子捏碎。
“你父亲的案子,”她声音压得很低,“有人还在活着。”
谢停渊抬眼。
他的目光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被冰封住的锐利,像是终于找到了裂缝的刀锋。
他没说话,只是把样本盒翻了个面,让标签朝上。上面写着时间、地点、提取部位,还有一行手写编号:“F-09”。
那是他自己的编码习惯,从殡仪馆就开始用的。
岑晚看着他把盒子放进内袋,拉好外套拉链。动作很慢,但每一个都精准到位,像是在执行某个早已设定好的流程。
她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风衣内侧口袋,掏出一枚旧铜钱。那是第十一章时谢停渊交给她的,曾嵌入他掌心,裂纹中渗过黑血。后来被她拔出,一直随身带着。
她把它放在掌心,靠近样本盒。
铜钱没反应。
但她注意到,盒子边缘的密封条,在接触到铜钱的瞬间,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像是热浪下的玻璃。
她迅速收起铜钱,没出声。
谢停渊站起身,往石台中央走了两步。封印石珠静静嵌在阵心凹槽里,表面光滑如墨,映不出任何光影。他蹲下,伸手想去碰。
“别。”岑晚出声制止。
他停住,手悬在半空。
“它还没睡死。”她说,“刚才的封印是靠陈叔的血重启阵法,不是彻底摧毁。这种状态……就像把野兽关进笼子,但它还在喘气。”
谢停渊收回手,点点头。
远处,那具曾抽搐的凶尸依旧倒伏在地,右手食指的指甲缺了一角,露出底下灰黑色的指床。一滴水从穹顶落下,砸在它指尖,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
岑晚打开通讯器,准备给苏绵绵回信。她只打了三个字:“收到,断联。”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仪器屏幕闪了一下,自动跳出一个隐藏日志窗口——那是苏绵绵私自加的追踪模块,记录了所有通过该频道传递的信息路径。
日志最后一行显示:
【信号回溯终点:城西养老院安防系统(接入权限Id:L-7-AdmIN)
最后登录Ip归属:殡仪馆内部网络】
岑晚的手指僵住了。
她缓缓抬头,看向谢停渊。
他也正看着她,眉头微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她张了口,刚要说话——
谢停渊突然抬手,一把按住左肩伤口。不是因为疼,而是那里传来一阵异样的麻痒,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皮下缓缓移动。
他的手套边缘渗出一丝黑线,极细,转瞬即逝。
岑晚的检测仪在同一刻发出警报,无声震动。屏幕上,样本盒的温度读数骤升三度,随即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