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手,再次探入身边的藤编小箱。这一次,我拿出的,是九张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纸——他们的卖身契。
我将这九张纸,在手中轻轻理了理,然后,用两根手指拈着,举到了面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正好照在那些泛黄的纸张和鲜红的指模官印上,异常清晰。
厅堂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我手中的那叠纸上。周文彦的眼神沉静,赵明理微微吸了口气,三位赵姓管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周家四兄弟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身体似乎绷得更紧了些。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微。
我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这,是你们九个人的卖身契。”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实质般,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捕捉着他们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现在,你们都在我的名下了。”
我将这句话说完,手中的卖身契轻轻放在了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那声“啪”的轻响,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不仅仅是声音的涟漪,更是每个人心头无法言说的波澜。我清晰地看到,站在最前的周文彦,眼神陡然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落定,那温和精明之下属于“执行者”的审慎和服从,变得更加纯粹。他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与我目光的直接碰撞,姿态却更加恭谨。
赵明理,那位面容清癯的大账房,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原本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又迅速松开。他身后三位赵姓管事,年纪稍轻,定力似乎也稍逊,虽然努力维持着表情不变,但挺直的背脊和略显僵硬的肩膀,泄露了他们内心的震动。
变化最明显的,是周家四兄弟。周虎、周龙、周豹、周熊,四个身量相仿、穿着统一深蓝劲装的年轻人,并排站在稍后的位置。在我拿出卖身契的瞬间,他们四人的瞳孔几乎是同时微微收缩,像黑暗中骤然凝神的猎豹。原本自然垂放的双手,不约而同地微微握拳,手臂的肌肉线条在布料下隐约绷紧,身体站得笔直,仿佛四杆蓄势待发的标枪。但他们控制得很好,除了那瞬间的眼神变化和身体的微调,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种锐利的克制感,变得更加浓重。空气里仿佛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属于武者的凝练气息。
我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不再是刚才那个讨论图纸的规划者,而是一个手握他们身家性命、要求绝对忠诚的主人。
哥哥坐在我身旁的官帽椅上,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凝重气氛所感染。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黝黑的脸庞绷紧,一双眼睛在我和那九人之间来回转动,带着全然的警惕和支持。他放在膝上的大手,握成了拳头,青筋微微凸起,仿佛随时准备跳起来,挡在我身前。
我感受着这几乎凝固的空气,心中并无太多波澜。这本就是我预料之中的反应。卖身契,在这个时代,对于奴仆而言,就是握在主人手中的生死簿、前程线。如今线头易主,从一位位高权重、深不可测的王爷,转到了一个年仅十岁、来历成谜的农家女手中,他们心中岂能没有疑虑、不甘,甚至一丝轻视?
我要的,就是打破他们可能残存的、对旧主的惯性依赖,或者对我这个新主的观望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