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进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门,眼前豁然开朗。
门内并非我预想中直接便是待客的前厅,而是一方规整的青石铺就的过渡小院,约有十步见方。正面是一堵粉白影壁,上面用墨线勾勒着松鹤延年的图案,笔法简洁大气,给这初入的视野增添了几分雅致和私密感。影壁两侧各有一条窄窄的雨廊,通向深处。周文彦引着我们走向右侧雨廊。
雨廊并不长,几步便穿了过去,眼前景象又是一变。一个方正宽敞的前院展现在面前,地面同样是平整的青石板,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院子左右两侧各有一排厢房,门窗紧闭,但窗棂格子整齐,漆色半新。正对着我们的,便是这宅子的正厅了。
五开间的门面,中间三间打通作为厅堂,两根粗实的红漆柱子支撑着前檐,檐下悬着空荡荡的匾额位置。台阶有三层,同样是青石砌就,边缘被磨得有些光滑。整个建筑风格沉稳内敛,没有过多花哨的装饰,但用料扎实,格局端正,透着一股子经得起时光磨洗的底气。
“姑娘,柳公子,请。”周文彦侧身,引着我们踏上台阶。
早有伺候的人将正中厅堂的雕花木门完全打开。我抬步跨过那道高高的木门槛,走进了前厅。
厅内光线充足,南北通透。南面是一排同样式的雕花木格窗,此刻窗扇半开,初秋上午温煦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进来,将整个厅堂照得亮堂而温暖。地面铺着尺许见方的青灰色地砖,擦得光可鉴人。厅堂进深颇大,中间用四扇绢面山水屏风虚隔出前后两个区域。前区待客,后区隐约可见书架和书案的轮廓,像是个小书房或账房。
待客区陈设简洁却不失格调。正北墙下摆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翘头案,案后是一张同材质的太师椅,椅上铺着深青色团花锦垫。东西两侧各摆了一溜四张酸枝木官帽椅,配着同色的高脚茶几。椅垫、茶几上的茶具都是统一的青瓷,素雅洁净。墙上挂着两幅墨竹图,笔意疏朗,给这略显肃穆的空间添了几分生气。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类似檀香和干燥木头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刚擦拭过的水汽味道。一切井然有序,纤尘不染,看得出日常维护得极好,但也正因为过于整齐洁净,缺少了点“人气”。
“姑娘,公子,请上坐。”周文彦将我们引至东侧首位两张官帽椅前。
我和哥哥依言坐下。椅子比家里那张八仙桌旁的椅子要宽大硬实些,坐下去,背脊不由自主要挺直。哥哥显然有些不习惯,动了动身子,才找到个相对舒服又不会太松懈的姿势。
几乎在我们落座的同时,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便低着头,脚步轻快地端着黑漆托盘走了进来。她年纪看起来比我还小些,约莫八九岁,面容清秀,动作却异常沉稳。她先将一盏青瓷盖碗轻轻放在我手边的茶几上,又给哥哥放了一盏,最后是给周文彦——他坐在我们下首的椅子上。放茶时,她眼观鼻鼻观心,呼吸轻缓,没有发出半点杯碟碰撞的声响。放下茶,她无声地行了个礼,又脚步轻巧地退了出去,全程没有抬头看我们一眼。
训练有素。我心中暗忖。龙渊宸送来的人,连一个端茶的小丫头都如此规矩。
我端起那盏青瓷盖碗,掀开盖子,一股清冽的茶香便飘了出来。茶汤颜色澄澈,是上好的绿茶。水温也恰到好处,不烫不凉。我抿了一口,茶味先苦后甘,唇齿留香。这待客的茶,也用了心思。
周文彦也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捧在手中,目光温和地看向我,开口道:“姑娘今日前来,是想看看宅子?还是另有吩咐?”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带着一种让人愿意倾听的诚恳。问话也直接,不绕弯子,符合他“大掌柜”的身份。
我将茶盏放回茶几,青瓷底座与木质茶几接触,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我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平和,带着询问,也带着一种下属等待指令的专注。哥哥也放下了茶碗,坐得更直了些,似乎知道要谈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