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喧嚣的工地,仿佛一下子踏入了另一个世界。村中的土路被阳光晒得温热,两旁的屋舍静悄悄的,偶尔有鸡鸣犬吠从院落深处传来,更衬得周遭一片宁静。方才工地上的热火朝天与眼前这份恬淡的乡村日常,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奇异地和谐。
我慢慢走着,脚步不自觉地放得很轻。脑海里还回响着石夯砸地的闷响、汉子们雄浑的号子、柳二叔耐心的讲解……那些画面与声音,像一枚枚鲜活的印章,深刻在记忆里。家,不再仅仅是图纸上精致的线条和脑海里美好的想象,它开始有了声音,有了温度,有了泥土和汗水的味道。
正思绪飘忽间,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前面路口拐了出来,是哥哥狗蛋。他显然已经回家放下了水桶和扁担,此刻正快步朝我这个方向走来,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看到我,他眼睛一亮,脚步更快了些。
“妹妹!你可回来了。”哥哥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似乎确认我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娘让我来看看你,怕你在工地待太久,晒着了或是磕着碰着。”
他语气里的关切自然流露,毫无伪饰。我心头一暖,笑道:“我就在边上坐着看看,能有什么事。柳二叔他们忙得有条不紊的,我就没凑近添乱。” 说着,我和哥哥并肩,一起朝家的方向走去。
“那就好。”哥哥点点头,沉默地走了几步,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犹豫,“妹妹……那姜糖水,大家喝了都说好。老李头,就是那个石匠老师傅,直夸你心思细,糖水煮得地道。”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他还说……说主家的小闺女又懂事又能干,柳婶子有福气……”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听懂了那未尽之意。在老李头那些不知情的工匠眼里,我就是个十岁出头、乖巧能干的小丫头,是娘的“小闺女”。这个认知,与娘和哥哥如今知晓的“三十岁灵魂”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沟壑。
我能感觉到哥哥语气里那份微妙的不自在。他是在试探,还是在单纯地陈述?我一时分辨不清,心中那根因为身世揭秘而一直紧绷的弦,又轻轻颤动了一下。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走在土路上、穿着朴素布鞋的脚,轻声应道:“嗯,大家干活辛苦,喝点热的应该的。” 我没有接“小闺女”那个话茬,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只有我们的脚步声,沙沙地响在午前安静的村路上。
又走了几步,哥哥忽然再次开口,这次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其实……娘早上念叨来着,说你肯定没吃早饭就去煮糖水了,让我记得叫你回来吃。锅里的粥一直给你温在灶上,还卧了个鸡蛋。”
我的心猛地一酸,眼眶有些发热。娘……她还是那个娘。即使知道了那样惊世骇俗的真相,即使心里可能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她却依然记得我没吃早饭,记得给我卧个鸡蛋。这些琐碎到极致的日常关怀,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