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的张老三,是个勤快本分的庄稼汉子,可年近四十,却有一块最大的心病——没孩子。
他和媳妇结婚十几年,肚子一直没动静。为了要个孩子,两口子没少折腾。县医院、省城大医院跑遍了,中药西药吃了无数偏方也试了不知多少,钱花得像流水,可媳妇的肚子就是不见鼓。
村里难免有风言风语,说张老三家是“绝户”的命。张老三听着,心里像刀割一样,整天闷着头干活,笑容越来越少。
后来,他们甚至去庙里求神拜佛,找了不少出马仙看。有的说是祖上缺德,损了阴功;有的说是夫妻俩命里子嗣缘薄...各种说法都有,但就是解决不了问题。
这天,张老三媳妇又从一个远房亲戚那儿听说了个“送子娘娘”特别灵验,非要拉着张老三再去拜拜。回村的路上,遇到了在屯里办事的王胖子。
王胖子跟张老三也算认识,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多问了几句。听完张老三的诉苦,王胖子挠挠头:“这事儿...听着是有点邪乎。要不,我带你去找我哥们儿老丁看看?他兴许能看出点门道。”
张老三本来已经快绝望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跟着王胖子找到了我。
我看着张老三夫妻俩的面相。张老三印堂青暗,山根(鼻梁)处隐约有一道扭曲的黑线,直透子孙宫,这是典型的“断子绝孙”之相,但并非天生,更像是...被某种强大的怨力诅咒所致!而他媳妇的面相虽然虚弱,但子女宫并无大碍。
问题,显然出在张老三自己身上。
“张大哥,”我沉吟道,“你这情况,不像是一般的命理问题,更像是...祖上或者你自身,造过什么大的杀孽,尤其是...与蛇蟒一类灵物有关的,导致了现在的果报。”
“蛇?”张老三愣了一下,随即脸色猛地变得惨白,嘴唇哆嗦起来,“难道...难道是因为我爷爷?”
在我和王胖子的追问下,张老三讲述了一段他小时候听父亲酒醉后提起的、尘封多年的往事。
那是在那个“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特殊年代。张老三的爷爷张老狠,是屯里的民兵队长,性子烈,胆子大,是破四旧的急先锋。他不仅带头砸了屯里的山神庙、土地庙,还尤其痛恨那些所谓的“狐黄白柳灰”五大仙。
其中,他对“柳仙”(蛇蟒)下手最狠。据说他曾带着人,专门寻找蛇窝,用铁锹、镐头活活打死大大小小的蛇不下百条!更有人私下说,张老狠曾经在后山用炸药炸过一个很大的蛇洞,从里面拖出一条碗口粗、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蟒蛇!那大蟒蛇当时还没死透,眼睛死死盯着张老狠,充满了怨毒。张老狠毫不畏惧,几镐头下去,将那大蟒蛇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张老狠就在一次夜间巡逻时,失足掉进山涧摔死了,死状凄惨。而自那以后,张老三的父亲那一辈,兄弟三人,只有他父亲勉强成了家,生了张老三一个儿子,另外两个叔叔都是早夭。到了张老三这一代,更是连孩子都要不上了。
“...我爹临死前,还念叨过,说咱家造孽太深,怕是要断子绝孙了...”张老三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可我...我一直以为那是老人胡思乱想...没想到...”
真相大白!原来是张老狠当年造下的杀孽,尤其是那条通了灵性的大蟒蛇的怨念,化作恶咒,报应在了子孙后代身上!
知道了根源,便有了解决的方向。但这等积累了几十年的深重怨念,化解起来绝非易事。
我带着张老三夫妻,准备了丰厚的三牲祭品、大量的香烛纸钱,又请陈玄陵帮忙绘制了专门的忏悔符和解怨符,一行人来到了当年张老狠打死大蟒蛇的后山那个山涧附近。
山涧幽深,草木显得比其他地方更加阴森潮湿。一靠近这里,就能感觉到一股沉积已久的、冰冷刺骨的怨气。
我们设下法坛,我手持符咒,朗声对着山涧深处说道:“柳仙在上,张家后人张老三,今日特来为祖上张老狠所造杀孽,诚心忏悔!望柳仙念其年幼无知(指张老三),放下仇怨,解开诅咒,给张家留一线香火...”
我将张老三夫妻的忏悔之意,通过符咒和念力,传递出去。
然而,山涧内只有阴风呼啸,怨气并未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加浓重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着我们,仿佛在说“绝不原谅”!
张老三夫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痛哭流涕,但依旧无济于事。
胡翠花现出身形,感应片刻,摇头叹息:“怨念太深了,已经成了‘咒煞’,与这片地脉都连在了一起。除非那蟒仙残存的灵识亲自宽恕,或者有更大的功德之力化解,否则...难。”
看来,常规的忏悔超度,已经无法打动那积怨已久的蟒仙之灵。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张老三夫妻绝望地瘫坐在地。
就在这时,莽天龙那低沉威严的声音在我心神中响起:“同为鳞族,吾或可一试与之沟通。但成与不成,犹未可知。”
对啊!莽天龙乃是真龙之属,地位尊崇,或许能镇住那蟒仙的怨灵!
我连忙请莽天龙出手。
莽天龙显化出巨大的龙形虚影,虽然常人看不见,但那浩瀚的龙威瞬间笼罩了整个山涧!他对着山涧深处,发出低沉的龙吟,那是一种古老的语言,在与那残存的蟒仙灵识沟通。
我们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山涧内的怨气似乎波动了一下,一股微弱但充满不甘和悲伤的意念传递出来,大意是:它修行数百载,未曾害人,却遭此横祸,子孙断绝之痛,岂是几句忏悔、些许祭品所能弥补?它要张家也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沟通似乎失败了。莽天龙也摇了摇头,表示对方怨念根深蒂固,难以化解。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准备另想他法之时,张老三的媳妇突然晕倒在地!众人一阵手忙脚乱。
将她扶起时,我却惊讶地发现,她的小腹之处,竟然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生机之光!虽然被浓厚的怨气诅咒所压制,但那一线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存在着!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怀孕了?!
是莽天龙的龙威暂时压制了部分诅咒?还是这孩子的命格特殊,强行带来了一线转机?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希望!但我也清楚地看到,那缠绕在张老三身上、并开始向这微弱生机蔓延的诅咒黑气,依旧强大。这孩子即便能生下来,恐怕也...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对张老三说:“先回去,好好照顾你媳妇。这孩子...是你们唯一的希望了,但前路...注定艰难。”
张老三媳妇果然怀孕了。这个消息让绝望的张家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但也伴随着巨大的担忧。
整个孕期,张家都小心翼翼,我也让王胖子不时送去一些安胎符。然而,那蟒仙的诅咒如同附骨之疽,张老三媳妇孕期反应极大,几次险些流产,全靠药物和符咒勉强保住。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是个男孩。然而,当接生婆把孩子抱出来时,所有人心都沉到了谷底——那孩子眼神呆滞,反应迟钝,与正常婴儿明显不同。
后来经医生诊断,孩子是先天智力障碍,也就是俗称的“智障”。
张老三抱着痴痴傻傻、连哭闹都很少的儿子,蹲在墙角,这个四十岁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他媳妇更是以泪洗面。
村里人知道了,更是议论纷纷,都说这是张家祖上造孽的报应,躲不过的。
孩子一天天长大,智力永远停留在一两岁的水平,不会说话,生活不能自理。张老三夫妻俩倾尽所有照顾这个孩子,其中的艰辛,外人难以想象。
看着这悲惨的一幕,我心中也十分不忍。那蟒仙的报复,不可谓不狠毒。它没有让张家彻底绝后,却给了他们一个永远无法正常延续香火、需要耗尽一生心血去照顾的痴儿。这比彻底无后,更加折磨人。
在孩子五岁那年冬天,得了一场重病,奄奄一息。张老三夫妻跪在我面前,求我再想想办法。
我看着那个瘦小、眼神空洞的孩子,又感受到那依旧缠绕不散的怨咒,知道除非化解那蟒仙最后的怨念,否则这孩子难逃此劫,而张家也将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
我再次来到后山那处山涧,这一次,我没有带任何祭品,只带了那个痴傻的孩子(在他父母陪同下)。
我抱着孩子,站在山涧边,对着虚空沉痛地说道:“柳仙!你的怨恨,张家已经用三代人的苦难偿还了!张老狠横死,张家香火凋零,如今仅剩这一个痴傻孩儿,也要被你夺去性命!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你一定要让这仇恨,世世代代纠缠下去,让这片土地永无宁日吗?”
我将孩子那纯净却蒙昧的灵魂波动,以及张老三夫妻这十几年来的痛苦与绝望,毫无保留地传递出去。
“看看这个孩子!他有何罪过?要承受这般的命运?你若还有一丝灵性,就睁开眼看看!”
或许是张家这十几年的苦难终于消磨了部分怨气,或许是这痴儿无辜受难触动了一丝天良,又或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山涧内的怨气剧烈地翻腾起来,那股不甘和愤怒之中,似乎多了一丝...茫然和动摇。
良久,一声悠远、疲惫、仿佛跨越了数十年光阴的叹息,在山涧中回荡。那浓郁的怨气,开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一个模糊的、巨大的蟒蛇虚影在空中一闪而逝,它的眼神不再充满怨毒,而是带着一种解脱般的释然,最后看了那孩子一眼,便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与此同时,怀中的孩子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却清晰无比的:“妈...妈...”
虽然只是无意识的呓语,但这却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发出类似词语的声音!
张老三夫妻愣住了,随即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这一次,是夹杂着悲伤、委屈,以及一丝终于得到解脱的哭泣。
蟒仙的怨念,散了。
孩子的病渐渐好了,虽然智力无法恢复正常,但之后似乎灵性了一丝,偶尔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张老三一家,终于从那场延续了三代的噩梦诅咒中,挣脱了出来。他们依旧要辛苦地照顾这个孩子,但心态已然不同。那是他们的债,也是他们的缘。
站在山涧边,我看着恢复平静的山谷,心中感慨万千。杀生造孽,尤其是对有灵之物,其因果报应,竟如此惨烈而持久。幸好,最终那一念之善,那一线天良未泯,才给了这悲剧一个解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