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阴冷气息仿佛还缠绕在指尖,丁肇中特意用艾草水净了手,又给王胖子灌了一碗安神汤,才将那乱坟岗的晦气驱散几分。堂口供着的月华芯光华流转,温润祥和,渐渐将最后一丝阴冷涤荡干净。
王胖子瘫在椅子上,捧着安神汤,心有余悸:“妈的……以后谁再跟胖爷我说鬼市好玩,我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夜壶……太吓人了,那老鬼……”
丁肇中没理他的絮叨,目光落在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掩盖了无数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和故事。他越发觉得,这“特别顾问”的身份,就像一把钥匙,正在为他打开一扇扇通往光怪陆离世界的大门,门后的风景,有时瑰丽,有时却险恶得超乎想象。
正沉思间,善缘堂那扇老旧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带进一阵夜晚的凉风。
进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干练的卡其色风衣,妆容精致,但眉眼间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焦虑?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进门后先是快速扫了一眼堂口环境,目光在堂单和丁肇中身上略作停留,才开口问道:“请问,哪位是丁肇中先生?”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职业化的利落感。
“我就是。”丁肇中起身,“女士是?”
女子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上:“丁先生您好,我叫苏晴,是‘安心置业’的首席房产经纪人,也是公司新开展的‘凶宅试睡员’项目的负责人。”
“凶宅试睡员?”丁肇中接过名片,和王胖子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这年头,真是干什么的都有。
“是的。”苏晴似乎习惯了这种反应,解释道,“随着房价高企,一些因为非自然死亡事件而价格偏低的‘特殊房产’也开始进入市场。为了打消购房者的疑虑,我们公司推出了这项服务,由经过培训的‘试睡员’入住这些房产,记录居住体验,证明其‘安全性’。”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但是,我们最近接手的一处房产,连续三位试睡员都在入住后不到24小时内突发意外,轻则受伤,重则……精神失常。现在那房子彻底没人敢碰,公司面临巨额赔偿和信誉危机。我们排查了所有常规因素,甚至请了心理专家和物理检测团队,都一无所获。有人建议我们……或许该从非常规角度看看。我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了丁先生您和748局的关系,所以冒昧前来求助。”
又是748局的名头。丁肇中暗自摇头,这顾问身份看来是藏不住了。
“具体是什么情况?那房子在哪里?死过人?”丁肇中问道。
苏晴打开平板电脑,调出资料:“房子在‘碧水苑’小区,顶楼复式。三年前,男主人因投资失败,在书房用一把古董匕首自杀身亡。死状……比较惨烈。之后房子一直空置,直到我们公司接手。”
她滑动屏幕,展示出几张内部照片。装修豪华,但风格冷硬,透着一种没有人气的冰冷感。尤其是书房,照片角度刻意避开了某些区域,但仍能感觉到一股压抑。
“三位试睡员都报告了类似的情况:入睡后听到书房传来敲击声和叹息声,感觉异常寒冷,并做了极其逼真、恐怖的噩梦。第一位试睡员半夜惊厥摔倒,撞破了头;第二位试图提前离开时从楼梯滚落,摔断了腿;第三位……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昏迷在书房门口,醒来后胡言乱语,现在还在精神科接受治疗。”
王胖子听得缩了缩脖子:“好家伙,这哪是凶宅,这是阎罗殿啊!”
丁肇中仔细看着照片,尤其是书房那张。虽然看不到明显的阴邪之气,但一种强烈的、冰冷的“执念”感几乎要透出屏幕。尤其是书桌的方向。
“那把匕首呢?”丁肇中突然问。
苏晴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连忙翻看资料:“据……据记录,作为证物被警方收走了一段时间,后来返还给家属,家属可能……可能又放回原处了?我们清理房屋时并没有发现……”
“问题可能就在那把匕首上。”丁肇中沉声道,“横死之人的强烈怨念和死前的极度负面情绪,很容易附着在凶器之上,尤其是年代久远的古物。它可能成了那男主人的‘锚点’,将他的灵魂和怨念束缚在原地,形成了地缚灵。”
他看向苏晴:“这案子我们接了。但我们需要去现场看看,尤其是那把匕首是否还在。”
苏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道:“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过去!钥匙就在我这儿!”
碧水苑是高档小区,安保严密。那栋出事的复式楼更是被单独隔开,显得孤零零的。
打开房门,一股冰冷的、带着尘埃味的空气涌出。房间内部和照片一样,奢华却死寂。温度明显比外面低好几度。
丁肇中运转灵目,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着淡灰色的、如同冰屑般的能量微粒,源头直指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推开房门,那股冰冷执念的感觉更加清晰。书桌上空空如也,但丁肇中的目光却落在了桌角一个不起眼的、带有密码锁的矮柜上。
“打开它。”丁肇中指着的柜子。
苏晴有些犹豫:“这……这是原主人的私人物品柜,我们无权……”
“打开。”丁肇中语气不容置疑,“如果不想第四位试睡员出事的话。”
苏晴一咬牙,输入了公司掌握的备用密码(前业主留下处理后续事宜的)。柜门咔哒一声弹开。
里面果然放着一些文件和一个长长的、紫檀木的盒子。
丁肇中小心地打开木盒。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怨气扑面而来!盒内衬着黄绸,上面躺着一柄造型古朴、寒光闪闪的青铜匕首!匕首的刃身上,还残留着难以洗净的暗红色血渍,一股极其暴戾、绝望、不甘的负面情绪如同实质般缠绕其上!
“就是它!”丁肇中肯定道。
几乎在盒子打开的瞬间,书房里的温度骤降!灯光开始明明灭灭!一个模糊的、穿着睡衣、面色惨白、脖颈处有一道可怕伤口的男人虚影,在书桌后缓缓凝聚,用空洞绝望的眼睛盯着他们,发出无声的咆哮!
苏晴吓得尖叫一声,差点晕过去。王胖子也腿一软,躲到了丁肇中身后。
“尘归尘,土归土。”丁肇中无视那骇人的虚影,双手掐诀,一道安魂符打出,试图化解怨念。
然而,符箓碰到那虚影,竟被一股更强的怨力弹开!那虚影变得更加凝实,书房里的物品开始剧烈震动!
“不行!怨念太深,又与凶器绑定,普通安魂没用!”丁肇中皱眉。强行超度,可能会引起更激烈的反噬。
他看着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匕首,又看了看吓得花容失色的苏晴和瑟瑟发抖的王胖子,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苏小姐,你怕吗?”丁肇中突然问。
苏晴一愣,脸色惨白地点点头。
“想彻底解决这件事吗?”
苏晴又点头。
“那就按我说的做。”丁肇中目光锐利,“今晚,我留下来‘试睡’。”
“啊?!”苏晴和王胖子同时惊呼。
“老丁!你疯了?!这玩意这么凶!”王胖子急道。
“正因为凶,才要解决。”丁肇中平静道,“地缚灵的力量源于地点和执念。我要在这里,直面它,了解它真正的执念是什么,才能化解。光是拿走或毁掉匕首,可能只会让它变成更凶的厉鬼。”
他看向苏晴:“帮我准备一些东西:男主人生前最喜欢的食物、酒,还有……他公司破产前的年度财报复印件。”
苏晴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去办了。
夜深人静。丁肇中独自一人留在冰冷的复式楼内。他将男主人生前爱吃的几样小菜和一瓶好酒摆在书桌上,旁边放着那份复印的财报。那柄青铜匕首,则放在对面。
他熄了灯,只点燃一盏小小的长明灯,然后静静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闭上眼睛,放空心神,不再抵抗那股冰冷的怨念,反而尝试去……感受它。
渐渐地,各种混乱、痛苦的记忆碎片涌入他的脑海——事业成功的骄傲、投资失利的焦灼、债主逼门的恐惧、众叛亲离的绝望、最后拿起匕首时的冰冷和不甘……所有的情绪,最终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无法接受的失败感和对过往辉煌的无尽眷恋。
原来如此。他的执念并非报复社会,而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无法放下过去的荣光。
子时来临。阴气最盛之时。
那男主人的虚影再次出现,比之前更加凝实。他无视了桌上的酒菜,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丁肇中,发出沙哑的嘶吼:“滚出去!这是我的地方!我的!”
丁肇中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开口说的却不是劝慰,而是……一连串冰冷的数据!
“xx年度,公司营收净利润下滑47%,负债率超过300%,三次融资失败,主要客户流失率达65%……”他拿起那份财报,清晰地念出上面最残酷的数字。
那男鬼的虚影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刀子刺中,发出痛苦的哀嚎:“不!不是这样的!我能翻盘的!我能!”
“你已经死了。”丁肇中的声音冷酷得像一把手术刀,“三年了。市场变了,时代变了,没人记得你曾经的辉煌,也没人在意你的失败。你困在这里,毫无意义。”
“不——!”男鬼疯狂地咆哮,整个书房剧烈震动,寒气刺骨!
“接受它。”丁肇中毫不退缩,声音反而加重,“你失败了,一败涂地。这就是事实。执着于此,除了让你自己和你可能还在世的家人痛苦,毫无用处。”
他指向那柄匕首:“你以为死亡是解脱?不,它只是把你困在了失败的那一刻,永无止境。”
残忍的话语,如同重锤,一次次砸在那男鬼最痛苦的神经上。
他的咆哮渐渐变成了呜咽,虚影剧烈波动,最终,他瘫倒在地(虽然是虚影),捂着脸,发出了绝望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哭泣。
所有的愤怒、不甘、怨毒,在极致的事实面前,终于开始瓦解。
丁肇中这才放缓语气,将桌上的酒菜往前推了推:“吃了喝了,看看你曾经喜欢的东西。然后,放下吧。你的失败,已成定局。但你的执念,该散了。”
那男鬼哭了很久,最终,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的猩红和怨毒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洞。他看了看酒菜,又看了看丁肇中,身影开始慢慢变淡。
“是啊……该散了……没意思……”他喃喃着,身影最终彻底消散。
书房里的阴冷气息随之迅速消退,温度回升,仿佛卸下了一座无形的大山。
那柄青铜匕首上的血渍,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丁肇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种方式兵行险着,若那男鬼怨念再深一分,可能就会彻底疯狂反扑。幸好,他赌对了。对于某些执念,有时残酷的真相比温柔的安慰更有效。
第二天,苏晴和王胖子提心吊胆地赶来,发现丁肇中安然无恙,书房温暖如常,那匕首也失去了那股令人心悸的气息,都是又惊又喜。
后续处理顺理成章。匕首被丁肇中带走,准备以法事净化后另行处理。房子也彻底恢复了正常。
“安心置业”的危机解除,苏晴对丁肇中千恩万谢,支付了丰厚的报酬,并表示以后公司遇到类似“疑难杂症”,还望丁顾问多多帮忙。
丁肇中看着账户里又多出一笔钱,却并无多少喜悦。
每一次“业务”,都像一次对人心阴暗面的解剖。光怪陆离的背后,往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执迷。
这条路,看得越多,越发觉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