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医生张仁心就是周富贵的倒台引发的轩然大波还没完全平息,我这原本冷清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堂口,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
十里八乡,甚至更远地方的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这“一嗓子喝退黄皮子”、“超度枉死学生”、“扳倒黑心医生”的光辉事迹——当然,传得早已面目全非,有的说我能呼风唤雨,有的说我祖上是阎王爷的拜把子兄弟。
来的人心思各异。真有撞客失魂、家里不太平的,哭哭啼啼来求助;更多的是来看热闹、想瞧瞧我这“活神仙”长啥样的;还有不少,是别的堂口的出马弟子,眼神里带着探究、嫉妒,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供桌上的香火倒是肉眼可见地旺了起来,各种点心水果供品堆成了小山。长明灯的火苗稳定而明亮。可我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仙家胡天龙他们自上次显灵后就没再搭理我,怀里的菩提叶也安安静静。我知道,我这点虚名,全是靠菩萨和仙家捡来的,自己几斤几两,心里门儿清。
这天下午,天阴沉着,像是要下雨。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摸上了门。两人看着得有七十多了,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满脸深刻的皱纹里嵌着愁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老大爷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褪了色的布袋。
“请……请问,是丁大师吗?”老大爷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赶紧让他们坐下:“老人家,别叫大师,叫我小丁就行。您二位这是?”
老大娘未语泪先流,用袖子不住地擦眼睛。老大爷哆嗦着打开那个布袋,从里面掏出厚厚一沓医院的缴费单、诊断证明,还有一张——寺庙的功德簿收据?
“大师……求您给看看……俺家小孙子……白血病,等着钱做手术啊……”老大爷声音哽咽,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淌下来,“俺们……俺们把棺材本、跟亲戚借的、连房子都抵押了……凑了十五万……全……全捐给‘普渡寺’的慧明大师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普渡寺?慧明大师?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老大爷捶着胸口,痛不欲生:“慧明大师说……说俺孙子这是前世孽障,得用功德金去赎!捐得越多,功德越大,佛祖保佑,病就能好!他……他还当场给小孙子做了法事,说已经跟阎王爷求情了,增了阳寿……可……可钱刚捐出去第二天,医院就催款了!俺们再去找那慧明大师……庙里人说……说他云游去了!电话也打不通了!”
老大娘哭得几乎晕厥:“那是救命的钱啊!是孩子的命啊!咋就被骗了呢?!佛祖咋不睁眼看看啊!”
我接过那张所谓的“功德簿收据”,就是一张粗制滥印的纸,盖了个模糊的红章,连个正式票据都不是。再看那慧明大师的名字,我猛然想起,前几天似乎听来看热闹的人提过一嘴,说城外有个普渡寺,来了个挂单的“高僧”,看相算命、消灾解难特别灵验,香火钱收得也狠。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我头顶!骗钱骗到这种救命的钱上!这哪是和尚?这是披着袈裟的豺狼!
“老人家,您别急,慢慢说,那慧明长什么样?普渡寺在哪儿?”我强压着火气问。
老两口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慧明大概五十多岁,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穿着袈裟却总眯着一双小眼睛,透着股精明算计。普渡寺就是个荒废许久的小破庙,最近才被这伙人不知怎么占了。
正说着,我怀里那片一直安静的菩提叶,忽然微微一热。不同于之前的警示或共鸣,这次的热度里,带着一种明显的……厌恶和排斥?
同时,一段极其微弱、却令人极不舒服的意念碎片飘过——不是痛苦的冤魂,而是一种虚伪的、念经般的嗡嗡声,底下掩盖着贪婪得意的窃笑,还有……某种邪术加持的微弱波动?
这秃驴!不仅骗钱,可能还懂点歪门邪道的小把戏,用来唬人?
我彻底坐不住了。骗老人救孙子的钱,这业障太大了!
“老人家,你们先回去等我消息,看好孩子,医院那边我想办法先缓一缓。”我安抚着几乎要给我跪下的老夫妻,心里飞快地盘算。
送走老两口,我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摸了摸怀里温热的菩提叶。
仙家没动静,这事儿,得我自己来。
我没直接去那普渡寺,先拐弯去了附近镇上的网吧。打开本地论坛和贴吧一搜“普渡寺、慧明”,果然跳出来不少帖子。有的将他吹得神乎其神,说是活佛转世;但也有零星几个帖子大骂他是骗子,骗财骗色,只是很快就被删帖或者被水军淹没了。
我又查了那破庙的底细,发现那地方产权混乱,荒废多年,最近确实被一伙外地人临时占用,说是“修缮庙宇”。
证据不难找,难的是怎么让这伙人露出马脚,把钱吐出来,并且得到应有的报应!
我想起了地府那套虽然卡顿但极其较真的因果核算系统。这种业障,底下肯定记上了。
一个计划慢慢在我脑中形成。
第二天,我换了身不起眼的旧衣服,揣上菩提叶,又去旧货市场淘换了个针孔摄像头和录音笔(仙家不帮忙,只能靠科技了),直奔城外的普渡寺。
那庙果然破败,山门歪斜,但门口却停着几辆不错的轿车。进去一看,嘿,香火还挺旺,不少穿着体面的善男信女正在虔诚叩拜。殿宇修缮得粗糙,但佛像却镀了层新金身,看来这慧明没少捞。
大殿中央,一个穿着明黄袈裟、果然肥头大耳的和尚,正闭目盘坐,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但我怀里的菩提叶在他念经时,明显散发出抵触的热度。
我混在人群里,假装上香磕头,偷偷把设备对准他。
很快,就轮到一个穿着富态、愁容满面的中年妇女上前问卜。那慧明眼皮都没抬,手指装模作样掐算几下,就叹息道:“女施主,家中可是有至亲卧病?此乃冤亲债主缠身,业障深重啊!”
那妇女顿时哭起来:“大师明鉴!是我老公,肝癌晚期了……”
慧明一脸悲悯:“唉,性命攸关。寻常功德恐难化解。需诚心供奉,请我佛慈悲,为你夫诵《地藏经》九九八十一日,消业增福,或有一线生机。”
妇女急忙问:“大师,这供奉需要多少?”
慧明伸出三根胖手指,淡淡道:“心诚则灵。三万元功德金,可保八十一日法事无虞。若能供奉五万,可加请罗汉护法,效果更佳。”
妇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掏出银行卡:“我供奉五万!求大师救我丈夫!”
我看着那妇女几乎是感恩戴德地去旁边刷卡,气得牙痒痒。这秃驴,专挑重病家属下手,利用他们的绝望骗钱!
接着又来了几个问事的,慧明都是类似套路,小事化大,危言耸听,最后都落到“供奉功德”上,少则几千,多则上万。
我悄悄录下了全过程。
等到晌午过后,香客渐少。那慧明伸了个懒腰,对旁边一个小沙弥(看着流里流气,不像好人)吩咐道:“看好点,我回去歇会儿。”说着,竟径直走向后殿。
我趁机溜到后殿窗根下。只听里面传来打电话的声音,那庄严的语调全没了,只剩下市侩和得意:
“……放心吧姐夫!又搞了十来个!都是肥羊!……嗯,哭惨点就行,这帮傻子就吃这套!……晚上老地方,洗脚城碰头!叫上小红小丽……哈哈,这袈裟真是摇钱树啊!”
我强忍着冲进去揍人的冲动,把这段也录得清清楚楚。
证据确凿了!
我没打草惊蛇,立刻下山,直接把所有视频录音打包,匿名发到了本地最大的论坛、曝光台,还@了警方和民宗局的官微。标题就取得劲爆:“揭秘假和尚慧明:披袈裟敛财,骗重症患者救命钱,夜宿洗脚城!”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
我刚回到堂口,还没坐稳,外面就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声中,我怀里的菩提叶忽然变得滚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烫!
与此同时,一段极其清晰、充满惊恐和痛苦的意念,强行挤进我的脑海——是那个慧明的声音!
“啊!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钱我还!我都还!饶了我!” “鬼!有鬼啊!!” “我的腿!我的腿不能动了!” “救命——!”
画面碎片闪烁:破败的寺庙禅房,慧明肥胖的身体瘫在地上,惊恐万状地对着空气挥舞手臂。几个模糊的、穿着病号服的、骨瘦如柴的虚影,正静静地围着他,伸出枯瘦的手,不是打他,而是……在他身上掏摸着什么!每掏一下,慧明就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仿佛被抽筋剥髓!而窗外,电闪雷鸣,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照亮了他扭曲变形的脸——他的半边脸,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中风式的口眼歪斜!
因果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那些被他骗过的、尤其是因此耽误了病情甚至可能含恨而死的冤魂,他们的怨念在雷雨之夜被引动,来找他索债了!这不是简单的吓唬,这是在直接吞噬他的福报、他的健康!
我坐在堂口里,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感受着怀里菩提叶逐渐平息的温度,心情复杂。
第二天,新闻就出来了:普渡寺假和尚慧明(本名赵三),因涉嫌巨额诈骗被警方抓获。据悉,其昨夜在寺庙内突发怪病,口眼歪斜,半身不遂,且精神恍惚,不断胡言乱语,声称有鬼索命。警方在其住处搜出大量现金、poS机以及行骗话术本……
后来,那对老夫妻又来了,千恩万谢,说警方通知他们,被骗的钱追回了一部分,虽然不够全部,但孩子的手术费有着落了。他们说是菩萨保佑,给我磕头。
我赶紧扶起他们,看着他们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睛,再想想那个躺在病床上口眼歪斜、等待法律审判的假和尚。
阳间法律,阴间报应,这次,一样都没饶了他。
这出马弟子当的,都快成业余纪检委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