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陈潇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中醒来。
窗外，冬日的阳光稀薄而清冷，却透过玻璃，在他房间的地板上投下了一片明亮的光斑。
奶奶的话，像一剂温和的镇定剂，虽然没有完全解开他心中的迷雾，却让他不再抗拒那份因一个女孩而起的、天翻地覆的心动。
他开始学着去接纳，去感受那份纯粹的情感，如同接纳这冬日里并不炽热、却真实存在的阳光。
就在他望着窗外发呆时，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的，是那个让他心头一软的名字。
他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橙小澄充满活力的声音，像一只清晨在枝头歌唱的百灵鸟。
“陈潇！你醒了吗？今天天气好好呀，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此刻的她，正抱着手机，在床上幸福地打滚，仿佛要将积攒了一周的思念，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陈潇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扬起，声音也变得柔和：“好。你想去哪？”
“嗯……让我想想……”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可爱的咕哝声，像是在认真思考一个世纪难题，“还是你来定吧！你去哪，我就去哪！只要是你定的，去哪里我都可以！”
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他，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近乎盲目的信任。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让陈潇的心中既温暖，又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沉重。
陈潇思索了片刻，脑海中闪过一个地方。“城西有一家旧书店，很有意思，想去看看吗？”
“旧书店？哇，好啊好啊！”橙小澄立刻答应，对她来说，只要是和陈潇在一起，就算是去街角看蚂蚁搬家，也是一场浪漫的约会。
两人约在书店门口见面。
当橙小澄看到陈潇时，心跳漏了一拍。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连帽衫，搭配一条深色的休闲裤，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阳光干净的少年感，像冬日里一株挺拔的白杨树。
陈潇在看到橙小澄的瞬间，心里也微微有些失神。
她今天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穿着一件米色的羽绒服，衬得她的脸颊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红润，像一颗饱满多汁、散发着甜香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却又带着些许甜丝丝的暧昧。
谁都没有提上次在山顶那个拥抱的事，但那份记忆，却像空气中的甜香，无处不在地萦绕着他们，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心动。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轻微的脚步声。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混合的独特气味，让人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
陈潇带着她，在书架间穿行。他熟路地在一个角落里，抽出一本泛黄的诗集。
“你看这首。”他将书递给女孩，指着其中一页。
橙小澄凑过去看，她的发梢轻轻擦过陈潇的手臂，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像羽毛轻轻划过心尖。
女孩看到那首短诗，写的是关于夏夜的星空和遥远的梦想。
“你念给我听好不好？”女孩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闪烁的星辰。
陈潇清了清嗓子，用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地念了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股暖流，在安静的书店里缓缓流淌，轻易地就包裹住了橙小澄。
她听得入了迷，她没有评价诗的好坏，却突然冒出一句：“你念诗的声音……比书店里的暖气还要暖和。”
陈潇愣住了，耳根微微有些发烫。
两人就这样，在书店里待了一个下午。他们没有聊太多深刻的话题，只是分享着彼此对某本书、某段文字的简单看法。
有一次，两人同时伸手去拿书架顶上的一本书，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在一起，又像触电般迅速缩回。
那一刻，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充满了暧昧的张力。
从书店里出来，天色有些暗了。
他们沿着河边散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陈潇，”橙小澄突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们……去看看王大锤，好不好？”
陈潇的脚步一顿，王大锤。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他记忆中一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那个曾经大大咧咧地叫他“义父”、跟在他身后跑的少年，那个为了周诗诗打架、从此被学校开除的人。
自从王大锤被退学后，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少了。
陈潇忙于自己的心事，神秘人的步步紧逼，小芳老师和自己的照片威胁，以及如何应对橙小澄那份炽热的情感。
他确实，也很久没去找过王大锤了。一种愧疚感，悄然涌上心头。
“好。”陈潇平静的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些许自己都未察觉的沉重。
在橙小澄的建议下，他们打车来到了王大锤工作的烧烤店。
那是一家开在老城区小巷里的店，店面不大，生意却异常火爆。
刚一走近，炭火的炙热和孜然、辣椒的香气就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人间烟火气。
店里人声鼎沸，十分嘈杂。油腻的空气里，混杂着炭火与孜然的气味，以及伙计们响亮的喊单声和碗筷碰撞声。
陈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烤炉前忙碌的身影。
王大锤穿着一件已经被油渍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同样油腻的围裙。
因为一直对着高温的烤炉，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他的后背也完全被汗水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脊背轮廓。
他的头发有些长，油腻地贴在额前，脸上也沾着些许黑色的炭灰。
他戴着一个厚厚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那双眼睛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王大锤的动作有些机械却很精准，每一个翻面、撒料的动作，都已经被重复了千百遍，刻进了肌肉里。
他就像一个被生活抽干了所有活力的躯壳，机械地、重复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
曾经那个说要开一家最大烧烤店的少年，那个豪言壮志要让父亲抬起头颅的少年，如今却被困在这小小的烤炉前，日复一日地燃烧着自己的青春。
这便是成长的代价，是理想被现实无情碾压后，留下的残酷印记。
橙小澄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陈潇的衣角。
她记忆中的王大锤，永远是那个咋咋呼呼、笑容爽朗的大男孩，是那个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傻小子。可眼前这个人，是谁？
陈潇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看着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愧疚。
两人走到烤炉前，隔着缭绕的烟雾，静静地看着他。
橙小澄有些不确定地，用很轻的声音叫了一声：“王大锤？”
那个忙碌的身影猛地一僵，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口罩之上，那双眼睛转向两人。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曾经像燃烧的炭火，明亮而热烈，此刻却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以及深埋在灰烬之下，些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火星。
那里面，写满了疲惫、麻木，和被生活磨平棱角后的沧桑。
当他的目光聚焦到陈潇脸上时，那麻木的表层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吃惊、惊讶，以及些许……难以置信的慌乱。
他看着陈潇，又看了看陈潇身边光彩照人的橙小澄，眼神复杂的有些让人看不懂。
有自卑，有羞愧，有羡慕，还有些许被撞破不堪后的狼狈。
他张了张嘴，想叫一声“潇哥”，想露出一个往日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下意识地想转过身去，躲开他们的视线，却又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