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腥咸和机油味，卷起陆燃那身海绵宝宝睡衣的下摆。
对面，一万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这也太不讲究版权了。”
沈岩缩在陆燃身后，看着那一张张和陆燃一模一样的脸，牙齿打战，“这要是放出去，我的电影得赔多少肖像权官司？”
“那也要你有命去告。”
秦雪咔嚓一声给冲锋枪上膛，手心全是冷汗。
“杀戮指令确认。清除目标：001号次品。”
万千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如同指甲刮过黑板的噪音，瞬间刺穿耳膜。
下一秒，黑色浪潮动了。
没有喊杀声，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得脚下礁石瑟瑟发抖。
“秦姐，护好苏渔和那个神棍导演！妮妮，开饭了！”
陆燃厉喝一声，整个人不退反进，像一颗金色的炮弹撞进了黑色的人海。
砰！
一名克隆体被陆燃一拳轰飞，胸口塌陷，露出的却不是骨骼，而是纠缠的线路和苍白的仿生血肉。
但更多的克隆体扑了上来。
他们拥有和陆燃一模一样的体能，一模一样的格斗技巧，甚至预判了他的预判。
陆燃侧身避开一把刺向咽喉的合金匕首，反手一肘砸碎了对方的下巴。
然而，对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断裂的下巴挂在脸上，手中的刀依旧以刁钻的角度捅向陆燃的肋下。
“嗤——”
鲜血飞溅。
陆燃闷哼一声，一脚踹开那个不知疼痛的怪物。
他低头看了一眼腰侧的伤口，那里流出的血正迅速变成灰白色的数据碎片消散。
“老板！”
苏渔尖叫，想冲过来，却被秦雪死死拽住。
“别去添乱！”秦雪手中的冲锋枪喷吐火舌，但在这种规模的冲锋面前，就像是拿呲水枪救火。
陆燃大口喘着气，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自己”。
这种感觉太恶心了。
就像是在照无数面扭曲的镜子，镜子里的人都在冷漠地看着你的死亡。
又有三把军刺从死角袭来。
陆燃动作迟滞了一下。
因为过度使用权限，他的视野里开始出现严重的重影，那些红色的警告弹窗像牛皮癣一样遮挡视线。
“这就……没电了？”
陆燃挡开两把刀，却被第三把划破了大腿。
他踉跄半跪在地。
周围的克隆体瞬间围拢，无数把冰冷的武器举起，遮蔽了天空。
就在这一刻，陆燃突然笑了。
他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脸，脑海中那个疯狂的想法像野草一样疯长。
既然是克隆体，既然是根据我的基因和逻辑编写的程序……
那有些东西，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吧？
比如……
陆燃猛地松开了拳头。
在所有克隆体即将落刀的瞬间，他做出了一个让全场，包括高塔监控室里的人都窒息的动作。
他往地上一躺。
四肢摊开，大字型，毫无防备地躺在了满是碎石和血污的战场中央。
“啊……好累啊。”
陆燃发出一声长叹，声音不大，却顺着精神网络，精准地炸响在每一个克隆体的脑海里。
“不想动了……毁灭吧，赶紧的。”
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厌倦、对加班的痛恨、对KpI的鄙视，化作最纯粹的数据病毒，瞬间爆发。
周围那一圈举着刀的克隆体，动作突然僵住了。
原本闪烁着红光的电子眼，此刻竟然出现了一刹那的迷茫。
“真的……好累……”
陆燃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嘴里嘟囔着：“反正都是当耗材，拼什么命啊……躺着不舒服吗？这石头虽然硬了点，但比高塔的休眠舱自由多了……”
这句话，就像是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根手指。
离陆燃最近的一个克隆体，手里的军刺“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那张原本冷硬如铁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委屈？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哐当、哐当、哐当。
武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奏响了一曲名为“放弃”的交响乐。
在这片充满了硝烟和杀戮的战场上，出现了一幕足以载入史册的荒诞画面。
成千上万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超级士兵”，在接触到陆燃散发出的精神波动的瞬间，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他们先是垂下手臂，然后弯下腰，最后竟然纷纷学着陆燃的样子，就在原地躺了下来！
有人枕着战友的大腿，有人抱着自己的膝盖，有人干脆仰面朝天，呆滞地看着天空。
一股名为“摆烂”的颓废气息，以陆燃为中心，向着四周疯狂扩散。
不过短短半分钟，整座岛屿，鸦雀无声。
只剩下一万多个陆燃，在海风中集体“午休”。
“这……这特么是什么战术？”
沈岩从掩体后面探出头，下巴差点砸在脚面上，“群体催眠？还是大规模生化武器？”
秦雪也被这一幕震得大脑宕机，手里的枪都忘了放下：“不……这是共鸣。老板把自己变成了病毒源，把‘懒惰’这个概念植入了他们的底层逻辑。”
苏渔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这一幕虽然离谱，但很温馨是怎么回事？
“滋滋——警告！警告！逻辑错误！重启失败！”
半空中，一道巨大的全息投影骤然显现。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中年男人，面容威严，与陆燃有七分相似。
那是陆燃的“父亲”，也是高塔的核心执政官。
此刻，这位总是高高在上的执政官，看着满地躺平的杰作，那张虚拟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气急败坏的神色。
“001号！你做了什么？！立刻命令他们站起来！”
陆燃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抠了抠耳朵。
“老头子，你这就是不懂管理学了。”
他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你只复制了我的战斗数据，却忘了复制我的灵魂。而我灵魂的核心就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你……”执政官的投影剧烈闪烁。
“别喊了，没用的。”陆燃指了指周围那些一脸安详的克隆体，“他们现在处于‘贤者模式’，就算你现在发年终奖，他们都懒得起来领。”
执政官死死盯着陆燃，最终冷哼一声，投影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我在塔顶等你。既然你想死，那就让你死个明白。”
随着投影消失，一道巨大的轰鸣声从岛屿中央传来。
那座直插云霄的黑色高塔底部，缓缓开启了一扇沉重的大门。
门内，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陆燃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动作有些迟缓。
“老板……”苏渔跑过来，刚想伸手扶他，却猛地缩回了手。
陆燃的半张右脸，此刻已经被灰白色的数据马赛克完全覆盖。
那不是伤口，那是存在本身的崩坏。
他的眼白已经变成了漆黑的底色，金色的瞳孔在其中疯狂旋转，像是即将燃尽的恒星。
“别碰。”陆燃偏过头，躲开了苏渔的手，“现在我身上全是bUG，碰一下你号就没了。”
苏渔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老板，你的脸……”
“没事，省得化妆了，这就叫赛博朋克风。”陆燃咧嘴一笑，却笑得有些狰狞。
他转身，看向那扇开启的大门。
“行了，游戏该通关了。”
陆燃抬脚向前走去，背影在海风中显得单薄又决绝。
苏渔下意识想要追上去，却在迈出一步后，狠狠撞在了一道无形的空气墙上。
那是陆燃用最后一点富余的算力，为他们设下的保护圈。
“老板！你干什么！带上我们啊！”苏渔疯狂地拍打着空气墙，哭喊声撕心裂肺。
秦雪咬着嘴唇，死死盯着那个背影，指甲嵌进了掌心。
沈岩摘下眼镜，烦躁地揉了揉脸，骂了一句脏话。
陆燃没有回头。
他背对着众人，随意地挥了挥手，就像是下楼去便利店买包烟一样轻松。
“接下来的路，只有bUG才能走。正常人进去，会被系统当垃圾文件清理掉的。”
他走到大门前，脚步顿了一下。
“苏渔，记得帮我把退休金存个死期，密码是你生日。”
“要是这趟我不回来……那钱就当给你的遣散费了。”
轰隆——
巨大的金属门在陆燃身后重重合拢。
最后的一丝光亮被吞噬，将那个穿着海绵宝宝睡衣的背影，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苏渔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在这个充斥着一万个陆燃的岛屿上，却感觉整个世界空荡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