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口的垃圾道堵了三天，馊水顺着墙根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一滩黑褐色的水洼，苍蝇嗡嗡地绕着转。
赵倩倩拎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尽量把脚往干净的地方挪，却还是不小心蹭到了水洼边缘，白色帆布鞋的鞋尖瞬间沾了块黑印。
她皱了皱眉，心里的烦躁又多了几分。
这种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日子，她是真的过够了。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引擎声从巷口传来，不同于城中村常见的电动车“嗡嗡”声。
那声音轻而稳，带着一种让人不容忽视的质感。赵倩倩抬头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缓缓驶进巷口，车身锃亮，在灰蒙蒙的城中村背景里，像一块突然砸进泥地里的黑曜石，刺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车子稳稳停在她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脸。
张扬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阿玛尼西装，衬衫领口系着精致的领带，手腕上那块劳力士日志型手表在晨光下闪着冷光。
他嘴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目光扫过赵倩倩脚边的水洼，又瞥了眼身后斑驳的楼道墙，眼神里的轻蔑几乎毫不掩饰。
“倩倩，早知道我就直接开进去了，”他推开车门下车，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晚宴，走到赵倩倩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那只轮子坏了的旧箱子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寒酸，“这破地方，别弄脏了你的鞋。”
他说话时，故意把“破地方”三个字咬得轻了些，却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赵倩倩心上。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三楼那个熟悉的窗口。
窗帘还拉着，但她知道，陈峰一定在里面看着，看着她被另一个男人接走，看着她即将离开这个他们住了两年的地方。
果然，不过几秒钟，楼道里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地响，像是要把破旧的楼梯板踩塌。
赵倩倩的心猛地一紧，转身就看到陈峰冲了下来。
他没穿鞋，光脚踩在满是灰尘和小石子的水泥地上，脚上沾着灰，右脚的脚底还被石子划出了一道小口子，渗着血丝。
他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质睡衣，领口皱巴巴的，下摆还沾着昨晚拧出来的汗渍，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得像只落难的野兽。
“倩倩，你别走！”陈峰冲过来，一把抓住赵倩倩的胳膊，他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掌心的粗糙蹭得赵倩倩胳膊有点疼，“你再想想，他是不是真的对你好？我们两年的感情，你就这么放弃了？我知道现在苦，可我在努力啊，再给我点时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张扬就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把赵倩倩拉到自己身后，像在护住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上下打量着陈峰，目光从他乱糟糟的头发，落到他皱巴巴的睡衣，最后停在他光脚的脚底，那道渗血的小口子格外显眼。
张扬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探头看热闹的邻居都听见：“你就是陈峰？”
他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身后的楼道，像是在欣赏什么笑话：“倩倩跟你住这种地方，每天踩着馊水出门，晚上听着邻居吵架睡觉，真是委屈她了。”
他晃了晃左手拎着的那个橘色爱马仕包，包上的h扣在阳光下闪着光，“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爱马仕的最新款菜篮子，官网价五万八。我昨天随手给倩倩买的，你送三个月外卖，能赚到这个数吗？”
周围传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三楼的张婶扒着窗户往下看，嘴里念叨着：“乖乖，五万八？小陈送外卖一个月才几千块吧……”
隔壁的小伙子也探出头，看着张扬手里的包，眼神里满是羡慕。
还有卖早点的摊主，停下手里的活，踮着脚往这边看。
这些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陈峰身上，让他浑身发烫。
陈峰气得浑身发抖，他想冲上去跟张扬理论，想告诉所有人他能给赵倩倩幸福，可他看着自己光脚的脚底，看着身上皱巴巴的睡衣，再看看张扬手里的奢侈品包和那辆锃亮的奔驰，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张扬说的是事实。
他现在连一件五百块的衣服都舍不得给赵倩倩买，更别说五万八的包了。
“你给不了她的，我都能给。”张扬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更浓的嘲讽，“你每天跑外卖，累得像条狗，能给她什么？能给她住有阳台的大房子吗？能给她买她喜欢的项链吗？能让她不用算着钱过日子吗？识相点就别拦着，别耽误倩倩过好日子。”
“陈峰，别这样。”赵倩倩从张扬身后探出头，伸手拉住陈峰的胳膊，她的手指碰到他粗糙的皮肤，心里一阵发酸。
她看着陈峰脚底的伤口，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眼泪又差点掉下来，“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他没关系。你快回去吧，地上凉，别着凉了，也别把脚再弄伤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愧疚，可这话落在陈峰耳朵里，却像一把刀，把他最后一点希望都割碎了。
他看着赵倩倩，看着她躲在张扬身后，看着她眼里的愧疚却没有一丝要留下的意思，心里的疼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把他淹没。
“倩倩，你真的……不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最后一丝哀求。
赵倩倩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张扬搂住赵倩倩的腰，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把她往奔驰车那边带：“倩倩，跟这种人废话干什么？我们走，上午还要去逛商场，给你买上次看中的那条项链。”
赵倩倩被他半拉半拽地塞进副驾驶，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她和陈峰的视线。
她靠在座椅上，侧头看着车窗外的陈峰。
他还站在原地，光脚踩在水洼边，睡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她想起去年冬天，陈峰为了给她买一杯热奶茶，在寒风里等了半小时，回来时手冻得通红，却笑着说“奶茶还热着”。
想起她生病时，陈峰守在她床边，一夜没睡，第二天还要强撑着去送外卖……
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
她伸手想去开车窗，想跟陈峰再说一句“对不起”，却被张扬按住了手。
“别看了，”张扬发动车子，语气带着不耐烦，“以后跟他没关系了，别再想这些没用的。”
奔驰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地面的水洼，溅起一片黑褐色的泥水，不偏不倚地溅在陈峰的睡衣上，在白色的布料上留下一大片肮脏的印子。
陈峰没有躲，也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奔驰车的尾灯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巷口的拐角。
周围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张婶的叹气声、小伙子的羡慕声、摊主的议论声，像无数只苍蝇，在他耳边嗡嗡地转。
他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
城中村的风很冷，吹在他身上，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脚底的伤口沾了灰尘，传来一阵阵刺痛，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