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伦安顿好索菲亚后,夜色已深。他揉了揉眉心,还是决定在订婚仪式前去见一见那位肯王子。当他真正站在肯面前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心中仍是不由得一震。灯光下,少年瘦弱得惊人,宽松的睡袍更显得他形销骨立,几乎是皮包着骨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贝伦内心:普尔利亚王室竟如此苛待一个王子?这哪里是养尊处优,分明是长期遭受冷遇甚至……虐待。)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尽量平和地介绍了自己。肯也站起身,极为标准甚至有些刻板地行了一个王室礼节,声音低弱地介绍了自己:“肯·冯·玛尔德,见过贝伦大人。”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贝伦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心中刚刚因被找到而升起的一丝微末暖意,瞬间凉了下去。(肯内心:果然……又是这种眼神。厌恶,或者怜悯,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在提醒我是个异类。)
贝伦看到他眼中迅速黯淡下去的光芒,心中莫名一紧。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无论是对肯本人,还是对即将开始的婚姻,乃至两国的关系,都是隐患。他立刻召来一名心腹,当着肯的面吩咐:“去找一位经验丰富、懂得照顾虚弱体质的营养师来,立刻制定长期的调理计划,从今晚开始执行。”他转向肯,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商业合作般的郑重:“肯王子,我计划未来让索菲亚担任萨维拉的领导人,希望你能从旁协助。我相信你的能力。”(贝伦内心:他被关了这么多年,哪懂什么政务?但此刻,给予尊重和虚假的期望,或许比怜悯更能支撑他。)
肯只是默默地点头,没有多余的反应。
贝伦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仿佛自己正在参与一场对两边年轻人共同的折磨。他缓和了语气,继续说:“我妹妹那边,我已经和她谈过了,她……会努力适应。你不需要有太大负担。你以上门联姻的形式过来,已经是给了拉西拉天大的面子,我们非常感激普尔利亚的支援,真诚希望两国未来能紧密合作。”
接着,贝伦亲自带肯去挑选次日订婚仪式所需的礼服。裁缝们小心翼翼地为他测量。尽管此刻清瘦得可怜,但贝伦凭借阅人无数的眼光,能看出这少年骨架匀称,面容白皙清秀,鼻梁两侧还有几点浅褐色的雀斑,若能养好身体,褪去这层病气,底子应当是个俊俏的孩子。他亲自为肯选定了一套剪裁合体、能略微修饰身形又不失尊贵的深蓝色礼服。
次日,女仆们为肯精心梳洗,换上那套新礼服,将他引至教堂。另一边,贝伦也陪伴着索菲亚前往教堂。马车内,贝伦看着妹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低声道:“我知道你委屈。刚才给你喝的药能提神,确保仪式上不出岔子。”他顿了顿,语气复杂,“我昨晚见了他,他比传闻中……更凄惨。你放心,我已经为他安排了营养师,订婚仪式后还会找心理咨询师。以后,你的负担不会那么重。”
索菲亚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裙摆,点了点头。(索菲亚内心:几个月前,我还在给玛格丽特换装,和女伴们玩洋娃娃……转眼间,却要订婚了。命运真是可笑。)她只能强迫自己接受。
走进庄严肃穆的教堂,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投下斑斓的光影。索菲亚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站在祭坛前那个穿着深蓝色礼服的清瘦少年身上。
首先涌入心头的,是震惊。(索菲亚内心:他……竟然这么瘦弱苍白……和舞会上那些健硕的贵族青年完全不同。)但紧接着,当她看清他那低垂着眼帘、带着几分不安与顺从的侧脸,尤其是那白皙皮肤上的几点雀斑时,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在那个月光朦胧的花园吗?那个蜷缩在花丛里的身影?
瞬间,所有的抗拒和恐惧,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小口。她想起昨晚贝伦哥哥的话,想起他凄惨的处境,一种混合着怜悯、认命以及一丝微妙释怀的情绪,让她原本紧绷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极其轻微、却真实了许多的微笑。
订婚仪式在庄重的氛围中顺利进行。卡拉姆与莫雷娜、勇者小队成员、奥斯汀王太子以及其他重要贵宾在场见证。
仪式结束后,贝伦走到人前,朗声宣布:“借此机会,我有一事要说明。目前萨维拉仍在重建中,由我暂代管理。但萨维拉终究需要一个真正属于它的领导者。我认为,我的妹妹索菲亚,将是未来萨维拉领事人的合适人选。待她成长到足以胜任之时,我便将职责交还。毕竟,我如今的身份,是奥斯汀殿下的书记官,职责在王都。”
站在一旁的奥斯汀,尽管双目失明,但在听到贝伦这番明确表示未来会回归王都的宣言时,周围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周身紧绷的气息瞬间松弛下来,甚至他那双纯白的眼眸都仿佛亮了几分。(奥斯汀内心:太好了……贝伦没有要留下。他还是要回到我身边的。没有他,我在王都简直寸步难行。)
隔日的婚礼也依照计划顺利完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闲言碎语,仪式结束后,索菲亚便与肯一同回到了为他们准备的新房。
房间内红烛高燃,气氛却有些凝滞。肯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索菲亚却先一步走近,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歉意:“原来……那天晚上在花园里的人,是你啊。”
肯猛地抬起头,异瞳中闪过一丝惊讶。
索菲亚继续道:“对不起……我前几天听到联姻对象是你的时候,还不知道那就是你,竟然那么失态地晕倒了……真的很抱歉。”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目光真诚地看着他,“但是,既然我已经嫁给了你,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肯怔怔地看着她,烛光在她眼中跳跃,那里面有关切,有歉意,却唯独没有他预想中的厌恶和恐惧。(肯内心:照顾我?是……客套话吧?因为我是王子?还是因为那份联姻协议?就像母妃一样,出于责任,而非真心……)巨大的自卑和长久以来形成的防备心,让他无法轻易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善意。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最终,两人默契地选择了分床而眠。他们都需要时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命运,也需要养足精神,面对明日前往普尔利亚共和国的漫长旅程,以及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另一场形式上的婚礼。
红烛默默燃烧,映照着房间里两个同样年轻却背负着沉重命运的身影。一条由政治、金钱与无奈编织的联姻之链,将他们紧紧锁住。而在这冰冷的链条之下,一丝源于花园偶遇的微弱理解,和一句带着歉意的承诺,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是否能荡开温暖的涟漪,尚未可知。但至少在这个夜晚,隔阂依旧深重,未来,漫长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