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拉线)
索菲亚与肯的婚礼结束后,伊瑟拉便带着满身的疲惫与心底无法言说的隐痛,回到了精灵族世代居住的永歌森林。这里的空气清新得带着甜味,古木参天,流光溢彩,永恒之泉叮咚作响,是与拉西拉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与魔力的净土。然而,伊瑟拉的状态却一日差过一日,原本莹润的脸颊失去了光泽,翠绿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回来之前)她向队长洛伦兹汇报了情况,正准备稍作休整,一封来自精灵族王庭、带着母亲独特花香印记的急信便送到了她手中。信上是母亲,精灵女王乌堤——同时也是世间四位主神之一——亲笔书写的、充满慈爱与思念的文字,字里行间并未催促什么,只是殷切地盼望她能尽快回去一趟。
(伊瑟拉内心:母亲……如此急切地召我回去,是感知到什么了吗?还是族内出了什么大事?)
她不敢耽搁,立刻动身前往位于森林最深处、依傍着生命之树的精灵王庭。踏入母亲那座由活体树木与晶莹藤蔓编织而成的华丽寝宫,伊瑟拉看到斜倚在铺满月光绒软榻上的母亲。乌堤女王容颜依旧绝美,带着神性的光辉,但伊瑟拉敏锐地察觉到,母亲周身那磅礴的生命气息,似乎比以往黯淡了些许,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虽仍明亮,却透着一丝力不从心。
乌堤抬起眼,看到风尘仆仆、眉宇间缠绕着化不开忧愁的小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她轻轻招手,让伊瑟拉坐到身边,温柔地打趣道:“怎么了,我的小星星?怎么看起来比我这把老骨头还要疲惫不堪?”
伊瑟拉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微笑,依偎在母亲身边,低声道:“没有的事,母亲。只是……最近有些不太舒服,而且……容易心悸。”
乌堤伸出纤长如玉的手,轻柔地抚摸着伊瑟拉柔顺的银发,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心灵深处。“我的女儿,”她的声音如同林间最清泉,“你这副模样,倒像是……心里装了人,却无处安放?告诉母亲,是吗?”
伊瑟拉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事。她确实有喜欢的人,那个名叫马修的人类少年,他的笑容,他的笨拙,他的勇敢,早已深深烙印在她心中。可是……精灵与人类的恋情,是族内的大忌,是会被长老会严厉禁止甚至惩罚的!
看着女儿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紧咬的下唇,乌堤幽幽叹了口气,端起旁边以精灵工艺烧制的琉璃茶杯,轻抿了一口散发着宁神花香的茶汤。“我当初,为了不让你在精灵族过于压抑古板的氛围中长大,力排众议,将你送到人类的世界去历练、去感受不同的生命形态……早知道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她放下茶杯,目光慈爱而包容地看着伊瑟拉,“看着你说不出口的模样,母亲心里都明白。说吧,孩子,是哪个幸运的人类小孩,捕获了我小星星的心?只要你们的感情,能够经受住人类那短暂寿命所带来的考验与别离之苦,只要你是真的幸福,母亲……没有意见。”
“母亲!”伊瑟拉震惊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乌堤,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她没想到母亲会如此开明,如此……理解她。“是的,母亲……”她哽咽着,终于鼓起勇气,“他……他叫马修,是拉西拉城的……是上任城主的孩子。他很有趣,我们很聊得来,他也很爱我……他今年,才十七岁半……”说到这里,压抑许久的担忧、恐惧和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可是……可是他为了守护拉西拉辖下的萨维拉城镇,被一个叫罗兹的亡灵族带走了!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母亲,我好怕……我好怕他……”
乌堤女王闻言,绝美的面容上也浮现出震惊与凝重。萨维拉被毁、拉西拉上任城主子女几乎死绝的消息,她早已听闻,却没想到这场悲剧竟与自己女儿的心上人直接相关。(乌堤内心:亡灵族……又是他们!作恶多端!可是……我的伊瑟拉……)她并不希望女儿卷入勇者小队那些打打杀杀的危险任务,当初伊瑟拉写信告知她加入勇者小队时,她就极力反对,奈何女儿性子执拗……
看着怀中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女儿,乌堤的心也跟着揪痛起来。她自己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最后时光里看到女儿找到归宿,幸福快乐。可如今……(乌堤内心:就像当年的我和艾利乌斯啊……那个固执的魔王,几百年了,竟也未曾娶妻……)一段被家族阻拦、未能圆满的恋情,是她心底永恒的遗憾。她仿佛在伊瑟拉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不顾一切、勇敢追爱的自己。
她轻轻拍着伊瑟拉的背,声音温柔而带着一丝历经沧桑的无奈与决绝:“乖女儿,别哭了……如果……如果以后马修能找到,平安回来,母亲希望,你们能在一起,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告诫,“我们精灵族……在这方面规矩太严,那些长老们是绝不会同意的,毕竟……你是最纯正的王室血脉。”
伊瑟拉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母亲眼中那份理解、支持与深藏的悲伤,用力地点了点头:“好的,母亲……我记住了。”
然而,回到自己那间充满自然气息、由花朵和藤蔓装饰的精致树屋后,伊瑟拉躺在柔软的苔藓床铺上,那股莫名的心悸与刺痛感,却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伊瑟拉内心:马修……是你吗?你到底在哪里?是你在呼唤我吗?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
(马修线)
与永歌森林的静谧忧伤截然不同,马修在一个充斥着干燥尘土气息、光线昏暗的破烂房间里醒了过来。
意识如同沉溺在粘稠的泥沼中,艰难地挣脱出来。他尝试睁开眼,但眼皮沉重无比,视线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头顶是由粗糙的木头和干草胡乱搭建的屋顶。浑身像是被拆散后又粗糙地组装起来,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传递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
(马修内心:这里是……地狱吗?还是……罗兹又换了个地方囚禁我?)
他放弃了挣扎,重新闭上眼,只想沉入那能暂时隔绝痛苦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带着警惕和好奇。有人进来了?是罗兹来看他这“废物”最后一眼?还是……梦中那个有着翠绿眼眸、笑容温暖的精灵少女,终于来救他了吗?
他感觉到一双略显粗糙但动作轻柔的小手,正用浸了清水的柔软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试图带走一些不适。那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加掩饰的关怀。
这陌生的触感让他再次努力睁开了眼睛。这一次,视线清晰了一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她蹲在床边,有着一头浓密得惊人的黑色卷发,如同海藻般蓬松地堆在头上,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精致。她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带着几分野性的俏皮。她的穿着十分简陋,是用某种不知名兽皮简单缝制的衣物,堪堪蔽体,肩膀上还搭着一件粗糙的毛皮坎肩,确实像极了记载中石器时代的风格。床边,靠放着一柄打磨过的石矛,矛尖在从墙壁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你醒了啊!”小女孩看到他睁眼,黑亮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声音清脆如同敲击石片,“太好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我叫阿土,是七天前在沙漠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好高好高的大沙塔下面发现你的!你当时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浑身滚烫,像块被太阳烤焦的石头!我和族人们就把你带回来了,大家商量后,决定让你在我家待着养伤!”
马修张了张嘴,想开口道谢,并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嘶哑的气音:“谢……谢……你……阿土……我……”
然而,就在他试图集中精神,理清思绪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爆炸般的剧痛猛地在他头颅内部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在同时搅动他的脑髓!阿土清脆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耳边只有一片尖锐的嗡鸣和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马修内心:啊——!头……我的头!好痛!为什么……听不见……是药……之前喝的药……没有了……稳定……需要稳定……)
他之前在拉西拉长期服用稳定身体的药剂,后来又被罗兹用各种控制身心的药物强行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如今,这两种药物的效果都已褪去,他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身体机能和混乱的精神力彻底失控,反噬自身。
阿土被马修突然扭曲痛苦的表情和抱头蜷缩的动作吓坏了,她惊慌地站起身,语无伦次:“你……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我……我这就去找族长!你撑住啊!”说完,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飞快地跑出了破烂的小屋,去寻找能主持大局的人。
阴暗的房间里,只剩下马修痛苦地蜷缩在简陋的兽皮上,身体因剧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苍白如纸的脸上布满了冷汗。破碎的记忆、药物的后遗症、被强行激发又失控的能力,如同暴风雨般在他体内肆虐。他仿佛被困在了一座由自身痛苦构筑的、无声的牢笼之中,刚刚看到的一丝微光,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