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车窗在林晚星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陆寒枭的车没有驶向他们常住的主宅,而是拐进了后山那栋从不用来待客的独栋别墅。
“住这里?”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住院的日子里,她几乎没怎么说话,嗓子像蒙了层砂纸。
“主宅人多手杂,这里清静。”陆寒枭的声音从前排传来,他亲自开的车,司机被打发去处理其他事了,“医生说你需要绝对安静,这里最合适。”
别墅的门被佣人推开时,林晚星才明白“最合适”三个字的分量。
玄关处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原本棱角分明的欧式雕花家具全被撤走,换成了圆角的实木桌椅,连楼梯扶手都包上了一层米白色的防撞棉,远远看去像裹了层;走廊两侧的壁灯换成了柔光的,据说这样不会刺激眼睛;甚至连阳光房的玻璃都换成了防紫外线的,陆寒枭说“免得晒到你”。
“楼上主卧重新装了新风系统,恒温恒湿,”他走在前面带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邀功,“床头有紧急按钮,直通监控室,你动一下手指,三分钟内肯定有人到。”
林晚星站在卧室门口,看着里面的布置——原本挂着油画的墙面换成了淡蓝色的墙纸,上面印着模糊的云朵图案;梳妆台上没有任何化妆品,只摆着一瓶孕妇专用的保湿乳,连镜子都换成了防眩晕的;最让她心头一沉的是天花板角落那个小小的黑色圆点——不用问也知道,是监控探头。
“陆寒枭,”她转过身,看着他,“这是把我当易碎品锁起来了?”
“只是为了安全。”他避开她的目光,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你上次差点出事,我不能再冒任何风险。”阳光涌进来,照亮他眼底的红血丝,“等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正常?”林晚星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点自嘲,“什么样才算正常?像以前那样,连出门买束花都要报备?还是像住院前,你派保镖跟着我逛超市?”
陆寒枭的脸色沉了沉:“我是为了你好。”
“你的‘好’,我受不起。”她走到床边坐下,床垫软得像陷进棉花里,“至少给我留扇能打开的窗吧?”
“窗户是固定死的,怕你吹风着凉。”他语气不容置疑,“阳光房可以去,那里通风。”
林晚星没再争辩。她累了,从住院到现在,她的力气好像都耗在了和血压、和药物副作用对抗上,没力气再争什么自由。
接下来的日子,她才算真正明白“绝对安全”的含义。
每天早上,营养师会准时送来配好的餐食,精确到克的蛋白质和碳水,连水果都切成小块去了核;下午会有护工来帮她做孕期瑜伽,动作幅度被严格限制在“不会引起宫缩”的范围内;陆寒枭请的孕产专家每天准时报到,量血压、听胎心,连她今天喝了多少水、上了几次厕所都要记在本子上。
她想去阳光房待着,需要提前告诉门口的保镖;想翻两页书,佣人会先检查书页有没有锋利的边角;甚至连她夜里起夜,都会听到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陆寒枭安排了人24小时守在门外。
那天她试着想推开阳光房的门去院子里站站,刚碰到门把手,保镖就上前一步:“陆太太,陆先生吩咐过,您不能出这栋楼。”
“他还说了什么?”林晚星缩回手,指尖冰凉。
“先生说,您想散步的话,我们可以搬把躺椅到阳光房,那里能看到院子里的玉兰树。”保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林晚星抬头看向阳光房的玻璃穹顶,天空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像打碎的镜子。她想起住院时陆寒枭半夜帮她扳脚的温度,想起他喂她喝粥时指尖的烫伤,那些瞬间的柔软,原来都只是危机时的权宜之计。一旦危险过去,他骨子里的掌控欲就会变本加厉,用“保护”的名义,把她牢牢锁在这方寸之地。
陆寒枭每天晚上会过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听护工汇报她一天的情况。
“今天血压135\/85,胎心140,都正常。”
“喝了2000毫升水,吃了半块低糖蛋糕。”
“下午情绪有点低落,没怎么说话。”
他听完会点点头,然后看向林晚星:“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她总是这么回答,视线落在他袖口的纽扣上,那里有颗碎钻,是她去年生日送他的,现在看来格外刺眼。
“那就好。”他从不追问她的情绪,仿佛“挺好的”三个字就足够。有时候他会坐十分钟,有时候只待五分钟,像完成一项必须打卡的任务。
有一次,林晚星看着他起身要走,突然问:“你就不怕我闷出病来?”
陆寒枭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闷了就看看书,监控室说你昨天看那本育儿书挺入迷的。”
她没告诉他,她只是盯着书页上的字发呆,连内容都没看进去。
那天晚上,林晚星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隐约的虫鸣,突然很想念住院时那台监护仪的滴答声。至少那时,他眼里的担忧是真的,而不是现在这样,用密不透风的“保护”把她裹成一个粽子,连呼吸都带着被安排好的味道。
她摸了摸肚子,里面的小家伙轻轻踢了她一下。
“你们说,”她对着肚子小声说,“这里到底是家,还是笼子啊?”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越来越沉的夜色,和走廊里保镖换岗时轻微的脚步声。陆寒枭大概永远不会懂,她要的从来不是这栋别墅里的恒温恒湿,不是每天精准到克的餐食,而是能推开一扇窗,闻到外面玉兰花香的自由,是能和他说句心里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比隔着太平洋还远。
监控探头在角落里闪着微弱的红光,像只永远睁着的眼睛。林晚星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枕头里,突然很怀念住院时那个会因为她喝下半碗粥而偷偷笑的陆寒枭——哪怕那只是他一时的柔软,也好过现在这副冷冰冰的掌控者模样。
第二天早上,护工端来早餐时,说:“陆先生吩咐了,今天加了份燕窝,他特意让人从马来西亚空运来的。”
林晚星看着那碗晶莹剔透的燕窝,突然没了胃口。她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外婆会把晒干的桂花收在玻璃罐里,每次煮甜汤时撒一把,那香味比什么燕窝都让人安心。可现在,她连去院子里摘朵桂花的自由都没有。
“拿走吧,”她躺回床上,“我不想吃。”
护工有些为难:“陆先生说……”
“告诉他,我闷得吃不下。”林晚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她能想象出陆寒枭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或许会皱起眉头,或许会让保镖加强巡逻,或许会再添一台更精密的仪器来监测她的情绪——但他永远不会想到,她只是想推开一扇窗,看看真正的天空而已。
别墅外的玉兰树开花了,白色的花瓣落在草地上,像堆了层雪。林晚星在阳光房里看着那片雪白,突然很想伸手去接一片,哪怕只是一片花瓣也好。
可她知道,连这个小小的愿望,现在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