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枭在书房核对一份跨国合同,密密麻麻的条款像缠绕的藤蔓,让他眉心微蹙。窗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拍打玻璃,发出“沙沙”的声响,倒比室内的静谧多了几分生气。
“叩叩。”
敲门声比往常稍重些,带着种不容忽略的笃定。陆寒枭抬眸:“进。”
林晚星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白瓷盘,上面放着两块刚烤好的曲奇,黄油的香气顺着门缝漫进来,冲淡了书房里的墨味。“张妈烤的,让我给你送两块。”
他放下钢笔,目光落在她脸上。这几天她去阁楼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会带着那本深蓝色五线谱下来,指尖沾着点墨水,显然是写了些什么。只是两人碰面时,她依旧话少,像揣着个不愿与人分享的秘密。
“放这儿吧。”陆寒枭指了指书桌一角,看着她将瓷盘放下,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桌沿的旧照片——那是他偷偷放上去的,是她大学时在琴房拉琴的侧影,阳光落在琴弓上,像镀了层金。
林晚星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半秒,随即移开,转身像是要走,脚步却顿住了。
陆寒枭的心跳忽然快了几拍,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个……”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桌的空白处,避开了他的视线,“录音棚的地址和钥匙,能给我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风声、远处婴儿的笑声、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胸腔里越来越响的心跳。陆寒枭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好。”
他拉开抽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里面除了钥匙,还有张手绘的地图,标注着录音棚的位置,旁边用小字写着附近的公交站和停车场——他早就想到,她或许不愿用陆家的车。
林晚星接过信封,指尖触到他的指腹,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缩回,只是轻轻一捻,就将信封捏在了手里。“谢谢。”
“地址在郊区,有点偏。”陆寒枭忍不住多嘴,又怕显得干涉,赶紧补充,“你要是想找人陪……”
“我自己可以。”她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交通我会自己安排。”
陆寒枭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知道,这是她的坚持,是她宣告自主权的方式。就像她宁愿自己手洗孩子的小衣服,也不愿交给佣人;宁愿踩着帆布鞋去花园,也不愿穿他准备的高跟鞋。这些细微的坚持背后,是她在一点点找回被剥夺的自我。
“里面的设备都是调好的,有说明书,看不懂的话……”他顿了顿,换了种说法,“可以找管理员,他是周老师的学生,懂音乐,也懂规矩。”
“嗯。”林晚星将信封放进帆布包——那是她从林家带回来的旧包,洗得发白,却比任何名牌包都更衬她。“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好。”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陆寒枭才缓缓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桌上的曲奇还冒着热气,黄油的甜香漫进鼻腔,让他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她要走了一串钥匙和一张地址。可只有他知道,这简单的动作里藏着多少重量——那是她冰封的心湖,第一次主动裂开的缝隙;是她竖起的高墙,第一次为他挪开的砖;是她在无数次犹豫后,终于愿意迈出的、朝向信任的第一步。
他拿起手机,给周明远发了条消息:“她要了地址。”
很快收到回复:“好事。别盯太紧,给她空间。”
陆寒枭失笑。这位老作曲家倒是比他通透。他确实想立刻让人去盯着录音棚的动静,想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去,想知道她会不会在那里拉琴,甚至想知道她写了些什么旋律。可他更清楚,一旦这样做了,这好不容易迈出的一步,就会变成压垮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
“放心,我有数。”他回了条消息,将手机调成静音,重新拿起那份合同。只是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条款上,脑子里却全是林晚星接过信封时的样子——她的指尖很稳,眼神很静,没有期待,也没有恐惧,像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他心安。
下午,陆寒枭路过婴儿房,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他放轻脚步靠近,看到林晚星正坐在地毯上,给陆承宇和陆承玥念绘本,声音温柔得像羽毛。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轮廓染成暖黄色,连带着两个孩子的笑声都变得软软糯糯。
“……小兔子说,要自己去找胡萝卜,妈妈说‘去吧,记得别走远’……”
她念到这里时,嘴角弯了弯,像想到了什么。陆寒枭忽然觉得,她或许是在给自己打气——就像那只想去找胡萝卜的小兔子,既渴望独立,又带着点对未知的忐忑。
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站在门口听了会儿,直到里面传来月嫂的声音,才悄悄离开。走廊的尽头,管家正拿着吸尘器清理地毯,看到他赶紧停下:“先生,需要避开吗?”
“不用。”陆寒枭摇摇头,目光落在客房的方向,“太太下午出去过吗?”
“没有,一直在陪小少爷和小小姐。”管家顿了顿,补充道,“刚才好像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声音很小,听不清说什么。”
陆寒枭心里一动,却没追问。他知道,她大概是在联系朋友——或许是沈墨,或许是秦风,那些在她最艰难时伸出过援手的人。这很好,说明她没有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说明她懂得在需要时寻求帮助。
这比独自硬撑,要勇敢得多。
傍晚时分,林晚星抱着陆承玥在花园散步,手机忽然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走到僻静的角落接起,声音压得很低:“喂,墨墨……嗯,是我……你明天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在郊区,有点偏……对,就是想让你陪我去看看……”
陆寒枭站在二楼的露台,将这几句零碎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沈墨是林晚星的大学同学,也是少数几个知道他们之间纠葛却始终站在她这边的人。让沈墨陪她去录音棚,是她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方式。
他转身回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没有选择陆家的司机,没有选择他安排的人,而是选择了自己信任的朋友,这恰恰说明,她是认真对待这次“出行”的,是真的想迈出那步属于自己的路。
晚饭时,林晚星的话比往常多了些,说起陆承宇今天学会了翻身,陆承玥喜欢抓着拨浪鼓不放,语气里带着自然的笑意。陆寒枭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两句,目光落在她沾着点曲奇碎屑的嘴角,忽然觉得,这平淡的日常,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珍贵。
“明天我可能晚点回来。”林晚星放下筷子,语气平常得像在说天气,“约了朋友。”
“好。”陆寒枭点点头,给她盛了碗汤,“注意安全。”
没有追问“约了谁”“去做什么”,没有试图打探任何细节。他知道,信任不是刨根问底,是明知不问的尊重。
林晚星接过汤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深不见底的湖,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纯粹的关切。她的睫毛颤了颤,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声“嗯”比任何承诺都更让陆寒枭心安。
夜深了,陆寒枭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客房的灯亮了很久才熄灭。他知道,林晚星大概在准备明天要带的东西——或许是那本五线谱,或许是母亲的琴谱残页,或许只是简单的录音设备。
无论是什么,都是她走向世界的行囊。
他拿出那个加密文件夹,点开那段即兴旋律的录音,戴上耳机。哀婉的音符在耳边流淌,带着种破茧而出的韧性,比第一次听时更让他心动。陆寒枭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她站在录音棚里,琴弓在弦上跳跃,旋律从心底流淌出来,在隔音的空间里盘旋、碰撞、绽放。
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或许她会紧张,会拉错,会像个初学者一样手足无措。但没关系,那都是她真实的样子,是褪去“陆太太”光环后,最本真的、属于林晚星的样子。
耳机里的旋律停了,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声。陆寒枭摘下耳机,看着窗外的月亮,忽然觉得,那些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山,正在这一点点的信任里,慢慢融化。
明天,她会拿着那串钥匙,跟着朋友去那个叫“星巢”的地方。这一步很小,却像投入黑夜的第一颗星,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而他,会在这里等她回来。不问她拉了什么,不问她想了什么,只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一个平和的微笑,告诉她:“回来了就好。”
信任的种子已经埋下,只要耐心浇灌,总有一天会枝繁叶茂。陆寒枭对此,从未如此笃定过。
客房里,林晚星将那串银杏叶钥匙放进帆布包的内袋,旁边是母亲的琴谱残页和那本深蓝色五线谱。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没有了往日的忐忑,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
或许,明天会是个新的开始。
她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不知道那些被压抑的旋律能否真正自由流淌,不知道眼前的平静是否能长久。但至少,她愿意迈出这一步,愿意相信那片“星巢”真的能成为她的栖息之地,愿意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
黑暗中,林晚星的嘴角,悄悄扬起了一抹极浅的笑意。像破土的新芽,像初升的月牙,像所有在沉寂后重新萌发的希望,安静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