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陆宅的呼吸沉得像座孤岛。走廊里的壁灯只留了盏最暗的,光线在地毯上晕开片模糊的暖黄,恰好够林晚星看清楼梯的转角。她赤着脚,棉拖鞋被拎在手里,每一步都踩得轻如鸿毛——这是她摸索了半个月才找到的规律,这个时辰,保镖换岗的间隙有三分钟真空期。
阁楼的门锁早就被她用发卡撬开了,锈迹在指腹留下涩涩的触感。推开门时,积灰的空气涌出来,带着旧木头和尘埃的味道,像被时光封存的叹息。她熟门熟路地摸到墙角的木箱,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掀开沉重的盖子。
琴盒躺在一堆旧乐谱上,深棕色的皮革已经有些开裂,边角磨出了浅褐色的毛边。这是母亲留下的小提琴,她偷偷从储藏室挪到这里时,琴弓上的松香还凝着半透明的霜。
林晚星坐在地板上,把琴盒抱进怀里。月光从气窗钻进来,斜斜地落在琴身上,木纹在光线下像流动的河。她轻轻打开锁扣,暗红色的绒布衬里上,小提琴安静地躺着,四根弦在暗处泛着银灰色的光。
指尖碰上去的瞬间,她打了个轻颤。E弦上还缠着圈细红绳,是她十岁那年第一次登台前,母亲帮她系的,说“能带来好运”。后来弦断过无数次,这根红绳却一直跟着她,从少年到成年,从自由到囚笼。
她没有把琴拿出来,只是俯下身,脸颊贴着冰凉的琴身。想象中,松香已经擦好了,弓子悬在半空,《圣母颂》的旋律在舌尖打着转——那是母亲教她的第一支曲子,慢板,温柔得像摇篮曲。
手指在琴弦上无声地按下去,起落间,脑海里的旋律却愈发清晰。高音区的明亮像破晓前的光,中音区的醇厚像母亲的怀抱,低音区的沉郁……像此刻阁楼外的夜。她闭着眼,睫毛在琴身上投下细碎的影,仿佛自己还站在大学的琴房里,阳光漫过琴谱,苏瑶在窗外喊她“快点,秦风带了新烤的曲奇”。
“铮——”
想象中的琴弦突然断了。林晚星猛地睁开眼,手机屏幕的光映出她苍白的脸。阁楼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楼下隐约传来的钟声——凌晨两点了。
她赶紧合上琴盒,把木箱盖回原位,临走前用旧布擦掉地板上的脚印。下楼梯时,脚步比来时更轻,却在二楼转角撞见了陆寒枭。
他站在阴影里,只露出双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你去哪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林晚星攥紧手里的拖鞋,指节泛白:“起夜。”
“起夜需要上阁楼?”他往前走了一步,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紧绷的下颌线。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本书。以前在这里看到过本旧诗集。”
陆寒枭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谎言的痕迹。走廊的风卷着桂花香飘过来,混着她身上淡淡的尘埃味——那是阁楼独有的气息。他知道她在撒谎,这半个月来,她总是在深夜消失片刻,回来时眼眶发红,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松香。
但他没有拆穿。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暖手宝,塞到她手里:“夜里凉,别光着脚。”
林晚星接过时,暖手宝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他转身往主卧走时,脚步放得很慢,像在给她留足整理情绪的时间。
回到客房,她把暖手宝贴在胸口,热度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刚才在阁楼里感受到的自由,像指间的沙,攥得越紧漏得越快。她走到窗边,看着月光下的阁楼气窗,那里还亮着点手机屏幕的余光——是她故意留下的,为了让他相信“只是找书”。
而陆寒枭躺在床上,却再无睡意。他知道那间阁楼,是母亲生前存放旧物的地方,他从不去,觉得晦气。可她却总往那里跑,像在寻找什么失落的宝藏。
他想起她刚嫁来时,行李箱最底层压着本琴谱,封面被翻得卷了边;想起她孕期情绪崩溃时,哭喊着“我想拉琴”;想起医院里那封匿名邮件,照片上的鸟……原来她所有的挣扎,都指向一个他给不了的世界。
阁楼里,被遗忘的琴盒静静躺在木箱里。月光移走了,气窗透进的风带着秋意,琴身上的红绳在暗处轻轻晃。它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她的救赎——在无法发声的深夜里,用沉默的旋律,载着她的灵魂逃亡。
林晚星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婴儿房传来的轻啼。两个孩子醒了,月嫂正在轻哄。她闭上眼,手指在被单上继续弹奏,脑海里的《圣母颂》重新流淌起来。
至少,在梦里,她还能做回那个握着琴弓的自己。至少,这深夜的秘密,还能支撑着她,熬过又一个没有自由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