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撕开前线防线的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溃败者的惊呼与烟尘,迅速传回了紫岩组控制区的核心地带。
与外围那座冰冷坚固的“叹息之壁”不同,紫岩组的核心区域坐落在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岩窟之内。
岩窟穹顶高悬,上面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硕大萤石,将内部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带着一丝地底的阴凉。
这里没有太多人工雕琢的防御工事,反而更像一个繁忙的营地与集市,帐篷、工坊、提炼炉林立,空气中弥漫着矿石、金属与烟火的气息——这是紫岩组雄厚底蕴的象征。
然而此刻,这份往日的繁忙与自信已被一种无形的恐慌所取代。
失败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浸透了每个人的心。
“长老!不好了!前线……前线哨站被攻破了!青玉和赤金联手杀过来了!”
一名手臂带伤、满脸烟尘的豹族兽人契约灵踉跄着冲到了岩窟最深处,语气急促地向着坐在一张巨大石质书案后的身影汇报,声音里充满了惊惶。
被他称为“长老”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龟族兽人。
他的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布满了深壑的皱纹,庞大的龟壳背负在身后,几乎将他整个佝偻的身躯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与周围惊慌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此刻正就着灯的光芒,皱眉翻阅着一本厚重、封面由某种不知名金属打造的古籍。
书页边缘都已被摩挲得泛白起毛,仿佛外界的厮杀远不如书中的一个符文重要。
听到属下的急报,老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伸出布满老年斑、指尖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拂过书页上一段复杂的符文图示。
“慌什么……”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积蓄力气。
“外围的防御,破了……便破了吧。”
“那些不过是给外人看的‘硬骨头’,丢出去让他们啃的。真正的血肉和心脏,在这里。”
他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却深处潜藏着历经岁月磨砺出的智慧与疲惫的眼睛,缓缓扫视了一圈围拢过来、面带忧色的核心成员。
“收缩阵线,把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和契约灵,都撤回‘玄龟磐石阵’的覆盖范围内。只要阵眼不破,核心矿藏不失,他们就算来再多人,也休想踏进这核心区域半步。”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日出日落般的自然真理。
“依托大阵,消耗他们。我们的底蕴,岂是那些乌合之众可比?”
这股源于绝对防御的镇定感染了部分人,骚动略微平息。
在老人挥手的示意下,汇报者和周围的核心成员们怀着将信将疑、却又不敢违逆的心情,纷纷躬身退下,前去执行收缩防御的命令。
他们相信长老的智慧,相信那守护了他们无数次的大阵。
当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岩窟通道的尽头,石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魔晶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几乎是同时,老人那强行挺直、如同山岳般稳固的身躯猛地一颤,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他慌忙用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支撑着沉重的书案,整个人弯下腰,几乎要蜷缩进他那巨大的龟壳之中,显得无比渺小与脆弱。
“咳……咳咳……呕——!”
指缝间,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汩汩涌出,滴落在他身前那本珍贵的古籍上,晕开一片刺目而污秽的图案。
伴随着这触目惊心的咳血,一道漆黑如墨、纯粹由浓稠气体与不祥意念构成的蛇形虚影,自他背后的龟壳阴影中缓缓游弋而出。
这黑蛇没有实质的躯体,却散发着阴冷、腐朽、仿佛能侵蚀灵魂的气息。
它灵活地缠绕上老人的脖颈,冰冷虚幻的蛇信几乎要舔舐到老人布满皱纹的脸颊。
一个甜腻得令人头皮发麻,却又带着残酷恶意的声音,直接在老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呵呵呵……老家伙,看到了吗?你的时间……你的血,都快流干了。”
黑蛇的声音如同毒液滴落。
“你的寿命,你的精血,已经快要榨干了吧?还拿什么来供养我,来维持你这看似坚固,实则摇摇欲坠的‘龟壳’?嗯?每一次支撑大阵,燃烧的都是你仅剩的命元。”
老人的身体因痛苦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他浑浊的双眼却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光芒,那是不甘,是挣扎,是对宿命的最后反抗。他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声音:
“我……我还不能倒下!玄冥,帮我……再‘看’一次!
我必须知道……哪一条路,哪一次选择,能让我……能让我触碰到神器!
我不信……我不信我等待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结局只能是尘埃!”
玄冥发出一阵低沉而诡谲的怪笑,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舞蹈。
“还想窥视命运之河?用你最后这点残烛般的生命之火?真是不知死活……”
它故意拉长了语调:“不过,既然是你这灵主最后的请求,我便……成全你!让你彻底死心!”
话音未落,那黑蛇虚影猛地张开虚幻的巨口,两颗由极致黑暗凝聚的毒牙,狠狠“咬”在了老人脖颈的血管之上!
没有实际的伤口,但老人苍老的皮肤上,瞬间弥漫开一种不祥的紫黑色纹路,如同剧毒的藤蔓,疯狂蔓延,迅速爬满他的脖颈、脸颊,最终侵入他那双浑浊的眼球!
“呃啊啊啊——!”
老人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源自灵魂层面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
他的瞳孔在紫黑色的侵蚀下骤然放大,失去了焦距,眼前书案、灯光、岩壁的景象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破碎、扭曲、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的意识堤坝——
他看到了联军在核心阵外疯狂的攻击,各色能量光芒轰击在无形屏障上,激起漫天涟漪,却始终无法撼动阵基……
但大阵的光芒,在感知中正一丝丝地黯淡。
他看到了银月·夜影手持古书,站在阵外阴影中,冷漠地凝视着核心区域,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仿佛在说:“垂死挣扎。”
他看到了杰波与其金刚虎的凶悍,看到了青玉组那些年轻面孔上燃烧的斗志,也看到了赤金组在混乱中依旧保留的狡黠……
他还看到了……那个身影并不算高大、种族未知的契约灵,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用某种创造物质的能力,为联军化解危机,提供掩护……
这个变数,在之前的推演中,从未如此清晰……
“嗯?”黑蛇玄冥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在阿弥的身影上停顿了许久,那纯粹的黑暗之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波动。
“他的种族……”
它几乎是无意识地低语,但立刻就反应过来,将后续的思绪死死收敛,不再暴露分毫。
所幸,老人正沉浸在自身命运的痛苦探索中,并未在意它这瞬间的异常。
在老人的无声催促下,玄冥继续翻动那血与命交织出的命运画卷。
他拼命地在这混乱的支流中寻找,寻找那一条能通往神器光辉的路径……
他看到了更惨烈的厮杀,看到了联盟的脆裂,看到了隐藏的底牌彼此对撞、湮灭……
他甚至隐约捕捉到了神器碎片共鸣的悸动,那光芒如此诱人,却又如此遥远……
但,没有一条路,指向他最终手持神器、沐浴神光的未来。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可能性,最终都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绝望的……黑暗与沉寂。
在那片沉寂中,他看不到自己的身影,或者说,他看到了所有可能中的自己,都如同风中的残烛,悄然熄灭。
“嗬……嗬……”
紫黑色的纹路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深刻的疲惫与苍老。
老人虚脱般地瘫倒在石质书案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与血水混合,浸湿了他花白的胡须和胸前的衣襟。
死寂。石室内只剩下他风箱般破败的喘息声,以及那弥漫不散的、命运尘埃落定的味道。
然而,这死寂仅仅持续了不到十个呼吸。
突然——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瘫软的老人猛地抬起头,爆发出了一阵嘶哑而癫狂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岩窟内回荡,充满了顿悟后的悲凉、讽刺,以及……一丝扭曲的、近乎解脱的快意。
他笑得涕泪横流,笑得再次咳出血沫,仿佛要将一生的执着与苦闷都在这笑声中呕出。
但很快,这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老人的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万年冻土般的沉静与决绝。
那是一种放弃了所有幻想和退路之后,才能拥有的可怕平静。
他伸手毫不在意地抹去嘴角的血迹,浑浊的双眼中,先前那丝智慧的光芒已被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燃烧的疯狂所取代。
那不是求胜的疯狂,而是……玉石俱焚的决然。
“传令……”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室开口,声音却奇异地传达到了外面待命的属下耳中。
“启动‘地脉熔炉’的全部储备能量,不计损耗,超负荷注入磐石大阵!放弃所有外围矿点,所有人……死守核心!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后退半步,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命令,听起来是决绝的防御,却更像是一场盛大献祭的前奏,他将所有忠诚于他的部下,都绑在了这辆冲向毁灭的战车之上。
“另外……”他微微停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壁,落在了远方那片混乱的战场上,落在了那些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渴望的“新鲜面孔”之上——
无论是青玉的、赤金的,甚至是紫岩内部那些还有未来的年轻人。他的眼神冰冷而残酷。
“重点关注那些……年轻的后起之秀。他们才是未来的‘变数’。”
他刻意模糊着措辞,将私心隐藏在战略考量之下。
“调动‘影蚀’小队,找机会……尽全力解决掉他们。尤其是那个能创造物质的,以及那个猪人小子。我不希望看到任何意外的发生。”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老龟人缓缓靠回椅背,疲惫地闭上双眼,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皮和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扭曲的弧度,显示着他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
玄冥黑蛇的虚影重新融入他背后的阴影,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玩味与期待的轻笑。
它很清楚这老家伙想做什么——他看到了终局,看到了自己的败亡,于是,他不甘心独自沉沦于黑暗,他要点燃所有的柴薪,让这场角逐提前迎来最炽热、也最彻底的终结。
他得不到的,谁也别想轻易得到;他无法延续的时代,就让它与自己一同殉葬。
呵……自私的本性。
他的“计较”已然落定。
既然注定无法在光明的未来里登顶,那么……便将这潭水,搅得天翻地覆吧。
在彻底的毁灭与沉寂降临之前,他至少要拉着所有他认为有资格继承“未来”的“幸运儿”,一同见证这场角逐的……终焉。
这,是他这位“前辈”,能给后来者们,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