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测艇残骸如同被无形潮汐推动的浮木,在紊乱的引力场中颤抖着,滑向那片空间的“伤疤”——“寂灭号”自爆的核心区域。舷窗外,景象已非寻常宇宙。空间本身仿佛被巨力撕裂后又拙劣地缝合,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毛玻璃般的扭曲质感,无数细密的幽光裂隙如同垂死巨兽的血管,在虚空中明灭。远处星光的轨迹被拉扯成怪诞的螺旋,一种源自维度底层的、低沉的嗡鸣持续侵蚀着人的理智。这里的物理法则似乎已变得稀薄而怪异。
“结构完整性报警!外部空间应力接近临界值!”控制台的合成音冰冷地播报着触目惊心的数据。探测艇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解体。
阿亮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面复杂的数学模型正在疯狂演算。他脸色苍白,汗水浸湿了额发,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刀锋,紧紧锁定着模型中一个稍纵即逝的、代表相对稳定的“引力潮汐低谷”。
“能源仅剩11%……导航系统误差率超过安全阈值三百倍……”李芸的声音带着颤抖,念出每一个字都像在敲击丧钟。她双手紧握,指甲深陷掌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协助阿亮监控着艇外狂暴的能量读数和不规则出现的空间碎片。
这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疯狂计算。变量多如繁星,任何微小的误差都将万劫不复。
医疗舱内,江辰和“零”的状态成了混乱中的唯一标尺。江辰的脑波因外界剧烈的能量扰动而频繁出现尖峰,但他手腕上的“星璇”却异常稳定,那幽蓝的星火甚至隐隐指向阿亮计算中的某个方向,仿佛在冥冥中指引。而“零”则彻底融入了环境,气息近乎消失,只有眉心那淡金色的印记在空间涟漪掠过时,会泛起微不可察的波纹,如同深水中的鱼儿感知水流。
他们的存在本身,成了穿越这片绝地最后的、不稳定的罗盘。
“潮汐窗口……预计在47秒后出现!持续时间……最多3秒!”阿亮嘶哑地低吼,双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将最终计算出的航向和推进参数狠狠输入导航系统。探测艇仅存的推进器发出垂死般的过载尖啸。
“固定所有物品!准备冲击!”李芸用颤抖的声音重复着指令,将自己和医疗舱用能找到的一切牢牢束缚在舱壁上。她最后看了一眼舷窗外那光怪陆离、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扭曲景象,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希望和恐惧都压在了心底。
倒计时如同滴落的熔岩,灼烧着每一根神经。
10…9…8…
舷窗外的空间扭曲达到极致,光线被拧成疯狂的旋涡。
7…6…5…
维生舱的警报凄厉响起,江辰和“零”的生命曲线剧烈波动。
4…3…2…
阿亮瞳孔缩成针尖,全身肌肉绷紧,呼吸停滞。
1…0!
“跳——!”
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咆哮,将操纵杆推至尽头!
轰!!!!!!!
不是声音,而是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的、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剧震!探测艇被无法形容的力量猛地攫住,狠狠掼入那片最混乱的裂隙中心!阿亮和李芸感觉自己的意识瞬间被撕成碎片,又被蛮横地糅合,五感彻底失效,只剩下纯粹的、超越极限的扭曲和痛苦!艇体发出金属解体的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为基本粒子!
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瞬间——
嗡——!!!
一道凝练、纯净、带着不容置疑的“秩序”威严的幽蓝光芒,以江辰的医疗舱为中心,悍然爆发!是“星璇”!它在最后关头,本能地释放出守护的力量,强行稳定住了探测艇核心区域的空间结构!
几乎同时,一股柔和而磅礴的乳白色光晕从“零”体内涌出,如同母亲的怀抱,轻轻包裹住那狂暴的秩序之力,进行着引导和缓冲,让这股力量更加持久地对抗着空间的撕扯!
“信标”与“共鸣之核”的协同,在超越维度的层面再次显现!
这奇迹般的守护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却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了一枚定海神针!
砰!!!!!!
巨大的撞击感将几乎涣散的意识强行拉回现实!所有的撕扯力戛然而止!
死寂。绝对的死寂。以及……失重。
探测艇如同被抛入了一口无底的黑井,静静地悬浮着。舷窗外,是吞噬一切的、连“黑暗”这个词都显得苍白的绝对虚无。没有光,没有物质,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智崩溃的“空”。
跳跃……结束了?这里……是哪里?
阿亮从濒死的眩晕中挣扎醒来,剧烈地咳嗽着,摸索着打开最后的应急电源。微弱的光芒亮起,照亮了艇内如同被龙卷风肆虐过的景象。大部分仪器黑屏,只有少数屏幕闪烁着“信号丢失”或“空间坐标无法识别”的错误提示。
他爬到舷窗前,向外望去。
下一刻,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那并非太空的黑暗。而是一种更本质的、连“空间”概念都模糊了的……虚无。在这片虚无中,隐约可见一些缓慢蠕动、变幻的、巨大到超越理解的、无法用任何几何形状描述的……阴影轮廓。它们没有实体,仿佛是由“不存在”本身构成,散发着令灵魂冻结的、亘古的死寂和……某种冰冷的、漠然的“注视”感。
高维裂隙?虚空夹缝?还是……宇宙之外的“无”?
绝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邃、彻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阿亮。
“能源耗尽……生命维持系统……关闭倒计时:10分钟……”控制台发出最后的、冰冷的死亡宣判。
黑暗和窒息感,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
就在阿亮和李芸的意识即将被这片绝对虚无吞噬的瞬间——
医疗舱内,一直沉寂的“星璇”,其表盘最深处那点幽蓝的星火,猛地、前所未有地、决绝地燃烧了起来!光芒穿透舱盖,在这片绝对虚无中,如同黑夜中唯一的星辰,微弱,却无比坚定!
与此同时,“零”眉心的金色印记也爆发出璀璨光芒,她周身的能量场不再内敛,乳白色的光晕混合着金丝,形成一道柔和却坚韧的光柱,与“星璇”的光芒交汇在一起!
两股力量交融,化作一道微弱却带着不屈意志的坐标信标,如同迷途的舟子抛出的漂流瓶,射向虚无的深处!
仿佛过了永恒,又仿佛只是一瞬。
在无尽虚无的遥远彼岸,一点几乎不可见的、极其微弱的、熟悉的蓝色星光,仿佛回应般,闪烁了一下。
是幻觉?还是……真正的回应?
在这片连绝望都显得多余的绝对虚无中,这微不足道的光,成了支撑他们意识的最后支点。
星火未熄,纵入虚无,亦要寻路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