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K-7 前哨站内部,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每一秒都浸润在劫后余生的虚脱与难以置信的宁静中。人造恒星光模拟系统投下温暖却不刺眼的光芒,驱散了深空永恒的寒冷与昏暗。空气循环系统低声嗡鸣,输送着富含氧气的清新气息,取代了探测艇内污浊的绝望。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彼此逐渐平稳的呼吸,证明着生命仍在延续。
阿亮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滑坐在地,感受着地面传来的、能源核心稳定运行的微弱震动,紧绷了太久太久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检查着自己的伤势,肋骨依旧剧痛,但活动服下的止血凝胶似乎起了作用。他看向医疗区,那两台先进的医疗舱如同圣龛,散发着柔和的治愈光辉。舱内,江辰的脸色不再是死灰,透出了一丝生机,脑波监测屏上,杂乱的尖峰被舒缓的慢波取代,这是意识沉入深度修复的迹象。他手腕上的“星璇”,裂纹依旧狰狞,但那点幽蓝星火稳定地搏动着,光芒内敛,仿佛风暴过后深邃的海水,正在积蓄着力量。旁边的“零”,呼吸悠长平稳,面色红润,周身的乳白色光晕与医疗舱的能量场完美交融,散发着一种静谧而强大的生命力。
李芸跪坐在医疗舱旁,双手紧紧交握,抵在额前,肩膀微微颤抖。她没有哭出声,但无声的泪水不断滑落,滴在光洁的地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这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感释放,是穿越地狱、目睹无数死亡后,终于抓住一丝实实在在希望的脆弱与激动。
“暂时……安全了。”阿亮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虚幻的平静。他挪过去,轻轻拍了拍李芸的肩膀。
李芸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舱内情况好转的两人,又看向阿亮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脸,用力点了点头,用手背胡乱擦去眼泪,挤出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嗯!他们……他们会好起来的!”
短暂的宣泄后,求生的本能和未尽的职责促使他们行动起来。阿亮仔细检查前哨站的系统界面。能源剩余73%,生命维持系统全绿,一个小型但高效的水循环和食物合成单元正在运转,库存的合成营养膏和纯净水足以支撑四人数周。武器库标记为空,但工具间里有完备的维修装备和一套备用的高级舱外活动服。控制台的数据信大部分加密,但环境监测和基础日志可以调阅。
日志证实了他们的推测。ZK-7,一个“守望者”时代的自动化深空观测前哨,使命是监控这片被标记为“遗忘坟场”的古战场星域。日志的最终记录,定格在探测到“织网者”庞大舰队跃迁前往太阳系的那一瞬,附带的关键词碎片——“最终收割”、“钥匙归位”、“纪元回响”——如同冰锥,刺破刚刚获得的片刻安宁。
“织网者已经动手了。地球的时间不多了。”阿亮的声音低沉,指向那些触目惊心的词汇,“我们必须让辰哥和零姐尽快醒来。他们是关键。”
李芸重重点头,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照料两人中。她利用医疗舱的先进功能,细致调整着营养配比和神经刺激参数,不时贴近舱盖,低声呼唤着他们的名字,试图用声音穿透沉睡的屏障。
等待的日子在宁静与焦灼中交替。几天后,江辰的脑波出现了更积极的变化,长时间的δ波和θ波占据主导,这是大脑进行深度清理和修复的标志。更令人振奋的是,在一次常规的神经反射测试中,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让守候在旁的阿亮和李芸心跳骤停,激动得几乎落泪。
“零”的恢复似乎更为顺畅,生理指标早已恢复正常,她的能量场稳定而深邃,仿佛一座休眠的活火山。偶尔,她会发出极其微弱的、音节奇特的梦呓,李芸模糊觉得那音调与她之前在“方尖碑”听过的古老语言有某种相似之处。
希望,如同石缝中的嫩芽,在这与世隔绝的前哨站内悄然生长。
然而,这片脆弱的宁静,在第七个“标准日”被骤然打破。
当前哨站沿着预设轨道运行至古战场某个引力异常复杂的区域时,环境监测系统突然发出了低沉、持续的警报!控制台主屏幕上,代表背景虚空辐射的曲线猛地蹿升到一个异常的高度!几乎同时,深空被动扫描阵列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诡异智能规律的周期性信号脉冲!信号源被锁定,来自坟场深处一块极其庞大、形状极不规则、仿佛被巨力撕碎的小行星残骸内部!
这信号与“寂灭号”的悲壮预警不同,也异于ZK-7自身的平稳信标。它更加……隐蔽,更加……具有目的性,仿佛在刻意隐藏自身的存在,又或者……在等待着某个特定的“听众”?
“有情况!”阿亮瞬间警觉,扑到控制台前,放大信号频谱进行分析。信号的编码方式古老得超乎想象,甚至比“守望者”的符文更加晦涩,但其能量特征中,却夹杂着一丝让阿亮灵魂深处感到莫名悸动的波动……那波动,隐隐与“零”能量场中最深层、最不易察觉的某种频率产生了遥相呼应的共鸣?
就在信号被捕捉、分析的刹那!
医疗舱内,异变陡生!
一直沉睡的“零”,身体猛地剧烈一震!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开始疯狂地转动!周身的乳白色光晕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光芒中竟渗透出几缕难以察觉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的璀璨丝线!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情绪的呜咽,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肌肤,渗出血丝!
几乎同时,旁边江辰的医疗舱监测器发出刺耳警报!他的脑波活动瞬间变得极度亢奋且混乱,仿佛有海量的无序信息强行涌入!他手腕上的“星璇”爆发出刺目的湛蓝色光芒,表盘上的裂纹在光芒中仿佛活物般蠕动!更令人震惊的是,前哨站的星图投影自动弹出,代表那块发出信号的小行星残骸的位置,被一个由“星璇”能量自动标记出的、不断闪烁的猩红箭头死死锁定!
“辰哥!零姐!”李芸惊骇地扑到舱前,“这个信号……是什么?怎么会引起他们这么大的反应?”
阿亮死死盯着屏幕上的信号源和那刺眼的红色标记,一个冰冷的猜想攫住了他的心脏:“这信号……可能不是‘守望者’的遗留……它可能来自……‘织网者’?或者……与‘零’的根源有关?!”难道,“织网者”在这片埋葬了敌人的坟场,也埋下了致命的钉子?这个信号,是激活指令?还是……一个针对“零”的致命陷阱?
“前哨站智能,能分析信号内容吗?”阿亮尝试呼唤,但只有冰冷的系统确认音回应,ZK-7的辅助AI显然不具备“回音”或“方尖碑”那样的高度智能。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弄清楚这信号的来历和目的!
“芸姐,你守住这里!我出去看看!”阿亮下定决心。留在这里猜测只会陷入被动。
“太危险了!外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李芸急道。
“没时间犹豫了!这信号直接冲着辰哥和零姐来的!必须查清楚!”阿亮眼神决绝,快速走向气闸舱,开始穿戴那套备用的舱外活动服,“保持通讯,有情况我立刻撤回。”
李芸知道无法阻拦,只能担忧地帮他做最后检查。
几分钟后,阿亮通过气闸,进入了绝对虚空的冰冷怀抱。他启动活动服的微型推进器,小心翼翼地朝着扫描仪锁定的信号源——那块巨大的小行星残骸飞去。
越是靠近,活动服自带的简易频谱仪反馈的信号就越清晰。那信号的节奏非常奇特,仿佛……某种非生物的心脏搏动?带着机械的精准和能量的律动。残骸表面疮痍满目,但在一个背向恒星的巨大凹陷阴影处,阿亮发现了一个疑似经过伪装的入口!入口材质与周围岩石无异,但边缘有能量屏障运行时产生的、几乎不可见的空间涟漪。
信号源就在那后面!
阿亮屏住呼吸,降低高度,悄无声息地贴近入口,取出多功能探测杆,试图接触那层能量屏障。
就在探测杆尖端即将触碰到屏障的瞬间——
一道暗红色的、充满恶意的扫描光束陡然从入口内射出,瞬间锁定了阿亮!
“警告!侦测到未授权生命体!执行净化协议!”一个冰冷、扭曲、非人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切入阿亮的通讯频道!
入口处的能量屏障瞬间从透明变为攻击性的暗红色电网!咔嚓声中,数台隐藏的自动炮塔从伪装的岩壁中猛然伸出,炽热的等离子枪口瞬间充能完毕,对准了他!
是陷阱!
阿亮头皮炸开,肾上腺素飙升,猛地全力推动推进器向侧后方疯狂规避!一道炽热的等离子束擦着他活动服的肩部掠过,高温瞬间熔毁了外层装甲,灼热感透体而入!
“阿亮!!”李芸的惊叫从耳机传来。
“有埋伏!是自动防御系统!”阿亮在弹幕中狼狈翻滚,推进器过载发出哀鸣,更多的炮塔被激活,炽热的火力网几乎封死了所有退路!
千钧一发之际——
ZK-7 前哨站内,医疗舱中,“零”的呜咽变成了尖锐的、贯穿灵魂的嘶鸣!她周身的乳白色光晕彻底被那璀璨的金色丝线覆盖,双眼猛地睁开!但那双眼眸中,不再是迷茫或宁静,而是充满了冰冷的、非人的滔天愤怒,以及……一丝深不见底的、仿佛源自亘古的悲伤!她抬起手,笔直地指向舷窗外阿亮遇险的方向!
同一时刻,江辰的“星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道凝练至极的幽蓝能量束,仿佛跨越了空间的距离,无视前哨站的外壳,精准地轰击在追得最紧、即将发射的一台自动炮塔的核心上!
轰!炮塔瞬间化为齑粉!
“零”的意念,混合着“星璇”的力量,完成了一次超乎想象的超距精准打击!
趁此间隙,阿亮将推进器功率推到极限,拖着受伤的活动服,拼命逃回了前哨站气闸舱。
舱门轰然关闭,他瘫倒在舱内,大口喘息,心有余悸,肩部的灼伤传来阵阵刺痛。
“刚……刚才是……”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医疗区。
医疗舱内,“零”眼中的异象已消失,重新闭上,陷入沉睡,但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阴郁。江辰的“星璇”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仿佛那一击耗尽了他积累的力量。
但他们确实“感知”到了,也“出手”了!在无意识深处,他们的力量再次共鸣,化解了致命的危机!
那个信号……那个残骸……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为何会引发“零”如此剧烈的、仿佛触及本源的排斥反应,甚至引动了“星璇”的自主防御机制?
阿亮看着扫描屏幕上那个依旧在规律闪烁、仿佛挑衅般的信号源,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这片古战场埋葬的,不仅仅是战舰的残骸。星火将燃,但点燃它的,究竟是希望之光,还是……更加深邃恐怖的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