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债：七日焚心
第十一章 绝望微光
老宅的火苗彻底熄灭时，天边才堪堪泛起一丝鱼肚白。灰烬被夜风卷着，在堂屋的地面上打着旋，落在许大源缠着布条的手掌上。布条早已被黑红色的脓液浸透，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他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垂着眼，看着地上那摊还带着余温的灰烬——那是许家族谱燃尽后剩下的痕迹，也是他亲手斩断的、许家与那段罪孽过往的最后一丝牵连。
王大鹏蹲在门槛上，怀里抱着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照得发亮，也映出他胳膊上那些早已结痂的、形如“叛”字的疤痕。他熬了整整一夜，眼下的青黑几乎要垂到下巴，却丝毫不见倦意，反而透着一股近乎癫狂的急切。
“有眉目了！”王大鹏突然低吼一声，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联系上了省大的陈教授——就是那个研究超自然现象二十年，提出‘集体记忆覆盖’理论的权威！他回我邮件了！”
许大源缓缓抬眼，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杨小玉也停下了擦拭桃木剑的动作，她正蹲在灶台边，手里攥着一块沾了清水的粗布，桃木剑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被擦得锃亮，却依旧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寒意。她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刚才弯腰时，有一绺白发垂落下来，她随手拔掉，指尖的发丝落在地上，瞬间化作一截焦黑的稻草，轻轻一捻，便碎成了粉末。
“集体记忆覆盖？”杨小玉皱着眉，声音沙哑，“那是什么？听着就玄乎，能有用吗？”她这辈子跟着祖辈学了不少驱邪布阵的法子，却从未听过什么“科学驱邪”的理论，只觉得这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空话。
王大鹏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一封邮件：“陈教授说，怨念的本质不是什么鬼怪作祟，而是集体记忆里的负面情绪凝结成的能量场。许小雯的怨气之所以这么重，是因为全镇人都只记得‘她偷了粮票被烧死’的虚假记忆，只要我们能扭转这种记忆，让足够多的人相信她是揭发贪腐的烈士，用正面的集体记忆覆盖掉负面的，这怨气自然就散了！”
程大林靠在墙角，手里捏着一截烧黑的木炭，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声响，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听到王大鹏的话，他停下动作，用木炭在地上写了三个字：“怎么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急切。
“发起网络请愿！”王大鹏点开一个新建的网页，页面上已经填好了许小雯的事迹简介，从她发现粮票猫腻，到被王建国等人逼迫，再到被活活烧死的经过，一字一句都写得触目惊心。他还上传了粮票照片、认罪书草稿、地窖血手印的照片等证据，“我已经把帖子发到了各大论坛和社交平台，只要转发量过百万，参与请愿的人够多，形成的集体记忆洪流，就能冲垮那股怨气！”
许大源看着屏幕上许小雯的虚拟画像，那是根据老宅里仅存的一张旧照片还原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眼睛亮得像星星。他手背的银色疤痕突然微微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跳动。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试试吧，总比坐以待毙强。”
杨小玉也没再反驳，只是将桃木剑放回布包，起身走到王大鹏身边，帮着他核对证据。程大林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盯着屏幕上的请愿人数，时不时用木炭在地上画一道正字。
起初，事情的发展超乎想象地顺利。请愿帖发布不到两个小时，转发量就突破了十万，评论区里全是同情和愤怒的声音，有人自发组织起了线下声援活动，还有媒体联系王大鹏，想要做专题报道。王大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搓着手，兴奋地说：“有戏！陈教授果然没骗我们！再过几天，转发量就能破百万！”
许大源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些，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第一次觉得，或许他们真的能活下去，真的能还清这笔血债。
可就在请愿帖转发量即将突破五十万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王大鹏正盯着屏幕刷新数据，页面突然弹出了404错误提示。他以为是网络卡顿，反复刷新了几十次，页面却始终一片空白。他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登录后台，却发现账号已经被封禁，所有的备份帖子都被删得干干净净，连回收站里都找不到一丝痕迹。
“怎么回事？”王大鹏的声音发颤，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又尝试着用其他账号重新发布，可帖子刚发出去，就瞬间消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无数条消息弹窗涌了出来。点开一看，全是转发过请愿帖的网友发来的求助信息。有人说，自己半夜被噩梦惊醒，梦见一个浑身是火的女孩站在床边，死死地盯着他；有人说，家里的电器突然全部失灵，屏幕上只显示着一行字：“闭嘴”；还有人说，自己的手背上出现了和许大源一样的焦黑手印，疼得钻心。
王大鹏瘫坐在地上，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他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留言，浑身冰凉，像是坠入了冰窖。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什么技术故障，而是许小雯的怨气在作祟。那股怨气，根本不是所谓的“集体记忆”能够对抗的。
科学的尝试，彻底失败了。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王大鹏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呜咽声。许大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捡起地上的手机，看着碎裂的屏幕，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杨小玉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快步走到阁楼，翻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箱子里是一本残破的古籍，封面早已看不清字迹，书页泛黄发脆，像是一碰就会碎掉。她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还有一些晦涩难懂的文字。
她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那一页的标题是三个字：“替魂术”。
杨小玉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抱着古籍，快步走到楼下，把书摊在桌上，指着其中一段文字，对许大源说：“你看这个！替魂术，用至亲之魂替代怨魂受缚，能消解怨魂的执念，让她得以安息！”
许大源凑过去，仔细看着那段文字。古籍上写着，替魂术需要以怨魂至亲之人的完整魂魄为祭品，通过阵法，将祭品的魂魄与怨魂绑定，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和罪孽。这样一来，怨魂的怨气就能消散，得以转世投胎。
“至亲之人……”许大源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他是许小雯唯一的直系后代，“你的意思是，用我的魂魄做祭品？”
杨小玉的脸色白了白，点了点头，声音艰涩：“古籍上说，成功率不足一成。一旦失败，你就会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程大林看到“魂飞魄散”四个字，猛地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吼声，他抢过古籍，想要撕掉，却被杨小玉拦住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杨小玉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然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许大源沉默了。他看着古籍上那些诡异的符文，又想起了许小雯那双明亮的眼睛。他轻轻叹了口气，合上古籍：“再等等吧，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他不是怕死，只是觉得，这样的牺牲，太不值了。
程大林也冷静了下来，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突然眼睛一亮。他跑到桌前，拿起一张纸，用木炭写道：“第五个人！那个移民海外的凶手后代！我们可以伪造他的忏悔视频！”
许大源和杨小玉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许小雯要的是认罪，是真相大白。如果能让那个凶手后代公开忏悔，或许能骗过她，让她的怨气消散。
这个提议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几人绝望的心。王大鹏也停止了哭泣，他擦干眼泪，咬牙说：“我认识一个演员，长得和那个人有点像！我可以请他来拍视频，再用特效处理一下声音和画面，保证以假乱真！”
说干就干。王大鹏立刻联系了那个演员，杨小玉则用仅剩的灵力布置了一个和当年相似的场景，许大源根据搜集到的资料，写了一份声泪俱下的忏悔稿。程大林则负责监督，确保每个细节都和当年的情况吻合。
两天后，视频终于拍好了。画面里，“凶手后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讲述着当年的罪行，承认自己的祖辈是如何参与陷害许小雯的，还公开了所谓的“家族秘闻”，和许大源掌握的证据严丝合缝。
几人围在电脑前，紧张地看着屏幕。王大鹏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播放键。
视频刚开始播放，老宅里的空气就变得阴冷起来。烛火摇曳不定，墙上的影子扭曲变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程大林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咽声，他的眼睛开始变得浑浊，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就在视频里的“凶手后代”说到“我对不起许小雯”的时候，画面突然卡住了。屏幕上的人脸开始扭曲变形，五官渐渐模糊，最后变成了许小雯的脸。女孩的眼睛里淌着血泪，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紧接着，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从音箱里传了出来，那声音绝非演员的嗓音，而是属于许小雯的：“骗我？”
话音未落，电脑屏幕突然炸裂开来，玻璃碎片飞溅，王大鹏躲闪不及，胳膊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程大林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弯下腰，咳出了一大团黑灰，黑灰落在地上，竟自动组成了一个狰狞的“死”字。
杨小玉脸色惨白，她掏出桃木钉，想要布阵，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连桃木钉都握不住。许大源看着地上的“死”字，手背的疤痕烫得惊人，他知道，这次的尝试，又失败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王大鹏彻底崩溃了。他猛地站起身，冲到门口，抓起自己的背包，就要往外跑。“我不干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这根本就是个死局！我们斗不过她的！我要走！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许大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背包带。王大鹏挣扎着想要甩开，却被许大源死死拽住。许大源的眼神冰冷，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走不了的。从你踏进老宅，和我们一起玩笔仙游戏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被卷进了这笔血债里，再也退不出去了。”
他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胸口那片焦黑透明的皮肤，青紫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跳动，肋骨的轮廓清晰可见：“我生在许家，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还这笔债。你也一样，王大鹏，你身上的‘叛’字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你逃到天涯海角，诅咒也会跟着你，直到你把债还清为止。”
王大鹏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看着许大源胸口的触目惊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疤痕，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瘫坐在地上，抱着头，放声大哭。
程大林默默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巾。纸巾上，用木炭写着三个字：“一起扛。”
杨小玉捡起地上的古籍，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许大源身边，把书递给他：“看来，真的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许大源接过古籍，看着封面上的“替魂术”三个字，眼神复杂。他抬头看向窗外，天色越来越暗，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黑暗中，那首熟悉的童谣又响了起来，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一二三四五，骗子真可恶。六七八九十，没人能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