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债：七日焚心
第一章 旧宅回响
农历七月十四，鬼门大开的日子，天色像是被墨汁浸过的宣纸，从午后开始就压得人喘不过气。风裹着纸钱灰的味道钻过巷口，卷起许大源额前的碎发，他攥着一把生了锈的铜钥匙，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真要去？”身后传来王大鹏的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下去的哆嗦。他肩上扛着个半人高的背包，里面塞着罗盘、热成像仪，还有一沓黄符——全是网上淘来的玩意儿，被他吹嘘成“科学捉鬼套装”。
许大源没回头，只是抬脚踹了踹眼前的木门。门是老式的榆木门，上面还留着“破四旧”时凿出的坑洼，门环上缠着一圈发黑的红绳，风一吹，绳头晃悠着，像只吊死鬼的舌头。“老宅空了三年，再不回来看看，怕是连祖宗牌位都要被耗子啃了。”他声音很沉，目光落在门楣上那道若隐若现的黑痕上，那是三年前一场无名火烧出来的，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债”字。
跟在最后面的是杨小玉，她怀里抱着个缝补得严实的布包，指尖捻着枚桃木簪子，簪头刻着驱邪的符文。她是五个人里唯一懂点门道的，祖上是走江湖的阴阳先生，传到她这辈，只剩几本泛黄的手抄本和半吊子本事。“七月半玩笔仙，是嫌命长？”她皱着眉，声音细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笔仙召的不是仙，是野鬼，尤其是这老宅……怨气重。”
程大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光。他是文学社的社长，最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来纯粹是凑个热闹，手里还攥着本没看完的《聊斋志异》。“封建迷信，不过是心理作用。”他嗤笑一声，却在跨过门槛时，下意识地往杨小玉身边靠了靠。
最后一个到的是栾大祥，他背着个磨破了角的帆布包，里面塞满了笔记本和钢笔。这人有个怪癖，走到哪都要记，小到路边摊的价格，大到谁家夫妻吵架，都被他写得密密麻麻。此刻他正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五个人踩着吱呀作响的台阶走进堂屋，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和淡淡焦糊的气息扑面而来。堂屋正中的八仙桌蒙着一层厚灰，墙角堆着些落满蛛网的旧家具，阳光透过窗棂上的破洞，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光柱里，无数灰尘在疯狂飞舞。
“就这儿吧。”许大源放下钥匙，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白纸，平铺在八仙桌上，又拿出一支黑色的圆珠笔。他的动作很熟练，像是演练过无数次，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昨晚梦里，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孩教他的。
杨小玉从布包里掏出三根白蜡烛，分别立在桌子的三个角，火折子擦着的瞬间，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却奇怪地没有摇曳。明明堂屋里的风穿堂而过，吹得窗纸哗哗作响，那三簇火苗却像被冻住了一样，笔直地向上，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不对劲。”杨小玉脸色一白，伸手想去掐灭蜡烛，却被许大源拦住了。“来都来了，怕什么？”他咬着牙，目光扫过其余三人，“都过来，手搭在笔上。”
王大鹏咽了口唾沫，率先伸出手，热成像仪被他扔在一旁，屏幕还亮着，上面的温度曲线在疯狂跳动。程大林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笔杆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栾大祥最后一个凑过来，他没急着伸手，而是掏出笔记本，借着蜡烛的光，飞快地写下一行字：“七月十四，许家老宅，烛火静止，五人召仙。”
五个人的手，叠在一起，压在那支黑色的圆珠笔上。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许大源的声音在堂屋里回荡，一遍又一遍，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
起初，没有任何动静。
王大鹏的额头渗出冷汗，他偷偷瞄了一眼热成像仪的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五个白色的人形轮廓，而在五个人的头顶，还悬浮着一个模糊的、温度极低的影子。他想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程大林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盯着那张空白的纸，心脏狂跳。他看见，桌角的蜡烛火苗，不知何时变成了幽蓝色，而墙上，他们五个人的影子，正在剧烈地摇晃，像是被狂风撕扯着，明明他们的身体，一动没动。
栾大祥的笔尖顿住了，他看着笔记本上的字，瞳孔骤然收缩。那些字迹的后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行娟秀的小字，像是用红色的墨水写的，又像是……用血写的。
“五日为限，连本带利。”
就在这时，杨小玉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怀里的桃木簪子，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而她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那枚祖传的、据说能辟邪的玉佩，此刻正冒着青烟，上面的符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最后“啪”地一声，碎裂开来，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
那火焰是黑色的，没有温度，却带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紧接着，许大源感觉到手下的笔，动了。
不是他们五个人的力量，而是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拽着笔杆，在纸上缓缓移动。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像是指甲挠过玻璃，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笔，在纸上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然后，又在圈的中央，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字。
一个倒写的“债”字。
字的墨迹，不是黑色的，而是暗红色的，像是干涸的血。更诡异的是，那墨迹渗出纸面，凝成了一颗颗细小的血珠，滚落下来，滴在桌案上，却没有散开，反而像活物一样，聚成了一小滩，缓缓蠕动着。
“跑！”杨小玉终于喊出了声，猛地抽回手。
其余四人也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缩回手，踉跄着往后退。许大源退得最急，后背狠狠撞在身后的太师椅上，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散了架。他的手背，不知何时被纸张上的血珠溅到了，一阵钻心的灼痛传来，他低头一看，那处皮肤竟泛起了一片红痕，形状像个小小的手印。
五个人连滚带爬地冲出堂屋，冲向门外。
就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宽敞的门槛，五个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齐刷刷地摔倒在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疼得眼冒金星。王大鹏挣扎着爬起来，低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他的鞋底，沾着一层粘稠的、黑色的焦油，散发着和护身符燃烧时一样的焦糊味。
他下意识地看向其他人的鞋底。
一模一样。
五双鞋，无一例外，都沾着那黑色的焦油。
巷口的风更急了，卷起纸钱灰，迷了人的眼。许大源捂着灼痛的手背，抬头看向老宅的方向。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落在门楣的黑痕上，那道“债”字，像是活了过来，在暮色里，缓缓蠕动。
栾大祥颤抖着掏出笔记本，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想要记录下刚才的一切。却发现，他的笔记本上，那行娟秀的小字后面，又多了一句话。
“游戏，开始了。”
字迹的末尾，画着一个小小的、燃烧的火焰图案。
他猛地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巷口。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在黑暗里，发出了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