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扇暗紫色门户的感觉,与使用诸天星盘穿梭时截然不同。
并非平稳的空间转换,而是一种仿佛沉入冰冷粘稠泥沼的滞涩感,四周的黑暗带着某种活物般的蠕动,无数细微的、充满诱惑与负面情绪的呓语直接钻进识海,试图搅乱心神。
张炁周身的混沌光罩微微波动,将那些无形的侵蚀尽数隔绝、化去。他紧紧握着凰灵儿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传来的温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涅盘火在她体表本能地流转,驱散着阴寒。
这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眼前骤然一亮,景象已然大变。
他们身处一间极为宽敞的厅堂内。与外界荒芜暗红的色调不同,这里铺着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墙壁是某种温润的黑色玉石,镶嵌着散发柔和紫光的明珠。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雅的、带着冷冽花香的香气,完全取代了外界的腐朽气味,甚至连魔气都变得极其稀薄,几乎感知不到。
厅堂布置典雅,甚至称得上华丽,有精致的矮几、软榻,角落还摆放着几盆从未见过的、花瓣如同黑色水晶般剔透的奇异植物。若非知道身在魔域,几乎要以为进入了某个隐世高人的洞府。
“如何?我这‘幽影厅’还算入眼吧?”魅舞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也已穿过门户,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紫眸中带着一丝满意,仿佛对两人瞬间的警惕和适应很是欣赏。“外面那些污浊之气,实在不配招待贵客。”
凰灵儿快速扫视了一圈,撇撇嘴,传音给张炁:“装得挺像那么回事,黄鼠狼的窝铺再软也是窝。”
张炁没有回应,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感知这座建筑本身上。他发现,这里的空间结构很奇特,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稳固并隔绝了,连他真仙级的神念都难以穿透墙壁探查外界。而那扇他们进来的传送门,此刻已经隐没在墙壁之中,不见踪迹。
“道友这地方,别有洞天。”张炁语气平淡地评价了一句。
“不过是借助此地残留的一处上古空间节点,稍加改造罢了。”魅舞轻描淡写地说道,走到一张铺着柔软兽皮的矮几旁坐下,抬手示意,“二位,请坐。尝尝我玄阴魔域特产的‘幽昙花茶’,虽比不上仙界琼浆,却也别有风味。”
矮几上,一套紫砂茶具已然备好,壶口袅袅升起带着冷香的白气。
张炁和凰灵儿对视一眼,依言在矮几对面坐下。混沌光罩依旧维持,张炁没有去动那杯茶。
魅舞也不在意,自顾自斟了一杯,那茶水色泽深紫,如同宝石。她浅啜一口,紫眸微眯,露出享受的神情。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她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张炁身上,直接进入了正题,“张道友,你身负的大道,是我生平仅见。混沌包容,演化万千,似乎……连我们魔域的魔气,都能轻易化解、吸纳?”
她这话问得直接,也点明了她邀请张炁“论道”的核心兴趣点。
张炁心中明了,这魔女眼光毒辣,已经看出了他混沌大道的一部分特质。“大道无形,包容乃其本性之一。”他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回答得模棱两可。
“好一个包容乃其本性。”魅舞抚掌轻笑,“那不知张道友对这‘魔’,如何看待?是邪恶?是混乱?是毁灭?还是……如同光暗阴阳一般,亦是这诸天万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个问题带着陷阱,直指道心认知。
凰灵儿立刻竖起了耳朵,她也想听听张炁会如何回答。在她看来,魔就是坏的,是敌人,这没什么好讨论的。
张炁沉默片刻,缓缓道:“道无善恶,人心有分别。魔气暴戾,侵蚀心神,是为险。然物极必反,阴极阳生,混乱之中亦可能孕育秩序,毁灭尽头或可见新生。其本质为何,取决于掌控者之心,与运用之道。”
他没有简单地将魔定义为邪恶,而是从更本质的“能量”与“规则”层面去阐述,这与他对混沌大道的理解一脉相承。
魅舞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显然对这个答案颇为意外和欣赏。“好见解!不愧是身负混沌大道之人,眼界果然非那些迂腐之辈可比。”
她身体微微前倾,紫眸中光华流转,声音带着愈发浓郁的蛊惑力:“既然如此,张道友可曾想过,若能将这魔之真意,这极致的混乱与欲望,也融入你的混沌大道之中,你的道,是否会更加完整?更加强大?”
“要知道,天地分阴阳,宇宙有光暗。你之混沌,既有演化生机之能,为何不能包容终结寂灭之意?唯有真正统合了生与死、创造与毁灭,方是真正圆满的混沌!”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道心之上,引动着内心深处对于“力量”、对于“大道圆满”的本能渴望。甚至连她周身都开始弥漫出丝丝缕缕精纯的魔气,这些魔气并非充满暴戾,反而呈现出一种深邃、古老、仿佛蕴含着大道规则的韵味,主动向着张炁缭绕而去,似乎在向他展示着“魔”的另一面。
凰灵儿脸色微变,她能感觉到魅舞这番话和举动中蕴含的强大精神影响力,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张炁的衣袖。
张炁端坐不动,混沌光罩将那些试图靠近的精纯魔气缓缓化去。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魅舞,开口道:“道友所言,不无道理。然,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亦需堤防污浊泛滥,侵蚀本源。何时该纳,如何纳,纳多少,皆需慎之又慎。而非囫囵吞枣,盲目索取。”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更何况,道友这‘魔意’,看似纯粹,内里却依旧藏着惑人心智、引动欲望的根子。此等‘馈赠’,张某怕是受之有愧。”
魅舞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笑得更加妖娆动人:“道友真是道心坚定,玲珑剔透。不错,我之魔意,确实源于欲望与混乱,但这并非缺陷,而是力量最真实的模样!直面你的欲望,掌控它,利用它,这才是强大的真谛!”
她的紫眸骤然亮起,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不如……亲眼见识一下,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为何?”
话音未落,整个幽影厅的景象骤然模糊、扭曲!周围的奢华布置如同水波般荡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场景!
张炁只觉得眼前一花,心神仿佛被强行拉扯着,坠入一个急速变幻的漩涡。
他看到自己高踞于混沌虚空的无上道宫,脚下是匍匐的万千神魔,诸天万界的光辉皆因他一人而闪耀,言出法随,莫敢不从——这是对无上权力与力量的渴望!
景象再变,他身边环绕着无数绝色仙娥神女,倾慕、爱恋的目光汇聚一身,柔情蜜意,温香软玉,极尽欢愉——这是对情感与占有欲的极致放大!
紧接着,画面又变,他仿佛找到了复活至亲、弥补所有遗憾的方法,父母、师长、乃至一路走来陨落的同伴皆欢笑如初,围绕身旁,共享天伦,再无分离痛苦——这是对圆满与弥补缺憾的终极幻想!
无数他潜意识中或清晰或模糊的欲望、执念、渴望,都被这诡异的力量挖掘、放大,形成一个个逼真到极致的幻境,如同甜蜜的毒药,疯狂地冲击着他的道心防线!
而在现实之中,凰灵儿只看到张炁身体微微一震,双眸之中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光影,脸色虽然依旧平静,但周身的气息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你对木头做了什么?!”凰灵儿又惊又怒,豁然起身,掌心涅盘火熊熊燃烧,怒视魅舞。
魅舞却好整以暇地品着茶,笑道:“妹妹别急,不过是‘问心幻境’罢了,帮他看清自己的本心。若他道心足够坚定,自然无碍,说不定还能借此明心见性,修为精进。若他连这点诱惑都抵挡不住……”
她紫眸中闪过一丝冷光,“那也只能证明,他的混沌大道,不过如此,不配与我论道,更不配……拥有那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