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道川外部附近,龙千伦的临时营地一到晚上就引来无数蚊虫叮咬,尽管龙千伦下令让人准备火把,但仍是躲不过这山林里的蚊虫,队伍里不少人都开始有些焦躁不堪。
严佰柯带领的精干小队,就像附着在猎物身上的影子,将游击战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他带着人记牢了冯立仁的嘱咐,从不与龙千伦的主力正面交锋,专挑其最脆弱、最意想不到的环节下手。
深夜,有时营地外围的暗哨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只留下地面一点挣扎的痕迹。
天刚蒙蒙亮,负责取水的伙夫会发现好不容易找到的水源被动了手脚,漂浮着腐木和泥沙。
后勤运送补给的小队,明明看着路况尚可,车轮却会突然陷入看似正常、实则被巧妙松动过的浮土里,从而耽误大半天行程。
偶尔,从密林深处会射来几发冷枪,不追求毙敌,只求击伤或制造恐慌,枪声响起处早已人去林空。
“队长!昨晚……昨晚三号哨位的兄弟,又……又没了!”疤脸中队长脸色发白地向龙千伦汇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龙千伦烦躁地扯了扯衣领,营地里的灯火彻夜通明,哨兵们瞪大眼睛,草木皆兵,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紧张。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连几个藏头露尾的小蟊贼都防不住!”他咆哮着,眼底却藏着无法掩饰的恐慌。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头闯入蛛网的蛮牛,空有力气,却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挣脱不得,力气正被一点点耗尽。
那疤脸中队长趁机搭茬道,“队长,这要我说根本就不是蟊贼,十有八九就是游击队的那帮人再捣乱。”
疤脸中队长停顿了一下,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接着说道,“队长,这咱们在明游击队在暗,没法打啊,这些天净折腾咱们来了,有的弟兄们都开始打退堂鼓了,队长,要我说,咱们要不直接悄悄回县城得了,您说呢?”
就见龙千伦扯了一个冷笑,伸出手示意他上前凑凑,待到中队长走近时,就听“啪”的一声,那疤脸中队长顿时就抱着一边脸不敢言语。
“你让老子撤退?老子我怎么撤?你知不知道长谷川太君们正在后面盯着咱们呢?
我问你咱是到了拿不动枪那地步了吗?给我讲撤退,那特么回去你让老子这脸往哪搁?下次再敢动摇军心,当心老子直接毙了你!”龙千伦阴恻恻地说道,手上掏出南部十六手枪指着那中队长的额头处。
那中队长只得打碎牙咽到肚子里,弯着腰回道,“是小的考虑不周,龙队长您千万别生气,我这就去整顿队伍~不,士气!”
“快滚!”龙千伦立马喝道,然而在只剩他一个人时,他才敢掏出汗巾来擦掉身上沁出的冷汗。
另一边,比起冷枪冷箭还有无解的,是无孔不入的流言。
雷山带着几个本地出身、机警老练的队员,扮成采药人或猎户,巧妙地接近那些被强征来的民夫,或者与营地外围一些并非龙千伦死忠的保安队员“偶遇”。
“老总,辛苦啊?听说……皇军那边对龙队长这边砍树的进度,很不满意啊?”一个队员递上烟袋,压低声音。
“唉,谁说不是呢?我有个远房亲戚在承德当差,听说……长谷川太君已经物色新的人选了,嫌龙队长……办事不力,还老损兵折将。”
另一处,有人神秘兮兮地透露:“看见跟着龙队长来的那几个文书没?我听说啊,里面有人是长谷川太君特意安排的眼线,天天记小账呢!
龙队长在这山里的一举一动,花了多少钱,死了多少人,人家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个打猎的瞎咧咧什么,你又是从哪知道的?”
“诶,军爷您先听我说嗷……”
此后,不止伪军们,甚至连民夫们都更加消极怠工,眼神闪烁,一有机会就想溜走。
伪军们私下交头接耳,看龙千伦和他的心腹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猜忌和不信任。
尤其是那些被龙千伦带来的机关文书,此刻更是成了众人眼中的“瘟神”,谁都不敢轻易靠近。
龙千伦自己也听到了风声,他又惊又怒,把几个心腹叫到帐篷里,压低声音质问:“外面传的是不是真的?长谷川太君真的对我不满?那些文书里……真有内鬼?”
龙千伦在山里疲于奔命、进退失据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渐渐传回了围场县城。
茶摊酒肆里,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听说了吗?龙阎王在山里,被冯大队长的人耍得团团转,损兵折将!”
“活该!让他去祸害老林子!最好把他那点本钱都折在里面!”
“小声点!不过……要是他真回不来了……你们说这上面不能派一个比他还不是东西的吧?”一个披着长袍大褂的老头猜测道。
“死老头你别乌鸦嘴了,就咱这围场小地方,又能有几个皇军有胆子敢过来的?再说了,你这话可千万别在外面絮叨!”
“嘿,这掉脑袋的事儿我难道还能忘了,也是老头嘴贱,这问题就全当老头子我喝醉了说的胡话,各位兄弟还请留个方便。”
“你这老头糊里糊涂的真是!”
福顺杂货铺里,王有福拨打算盘的手指更加轻快,他甚至在给山里捎带物资时,冒险多塞了一小包珍贵的止血药粉。
而真正感到“极为难受”的,是围场日军指挥部里的长谷川少佐。
他听着田中副官汇报龙千伦部队士气低落、进展缓慢、不断被骚扰的情况,脸上那惯常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他没有暴怒,只是缓缓放下手中把玩的那个根雕鹰,眼神冰冷。
“废物……”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让田中副官心头一凛。
“我给了他机会,他却连当一只合格的诱饵都做不到。
非但没有引出冯立仁的主力,反而让自己的部队变成了惊弓之鸟,动摇军心!”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头道川的位置,眼神阴鸷。“冯立仁……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他看穿了我的意图,用这种卑劣而有效的方式消耗龙千伦,看来这次特种小队暂时先不要动身了,继续磨炼意志。”
他原本计划以龙千伦为饵,伺机重创甚至歼灭游击队主力的设想,眼看就要落空。
“通知下去,”长谷川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让我们的特种小队暂缓出动。龙千伦这块烂泥,已经开始扶不上墙了。
他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尽可能地在头道川站稳脚跟,哪怕只是象征性的。我们不能让冯立仁赢得太轻松。”
他坐回椅子上,重新播放德沃夏克的《念故乡》,但那哀婉的旋律此刻听来却无比刺耳。
他精心策划的棋局,因为一颗愚蠢棋子的不堪大用和对手的精明,陷入了僵局,这让他感到一种智力上的羞辱和战略上的被动。
塞罕坝的秋意,仿佛也浸染了这位以“优雅掠夺者”自居的少佐的心境,变得一片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