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县城的清晨,薄雾如纱,却也挡不住从北面席卷而来的白毛风。
“嗒、嗒、嗒……”
保安队的皮靴声在青石板上踩出沉重的节奏,比起往日密集了一倍。路边的老百姓们纷纷低着头,行色匆匆,连口喘息的工夫都压得极轻。
还是在十字街口老槐树底下,王师傅刚把剃头摊子支起来,热水还在铜壶里烧的咕嘟作响。黄金镐就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闯了过来,手里挥着马鞭地就抽在摊子上,震得水盆嗡嗡作响。
“老王头!”黄金镐一把揪住王师傅的衣领,“有人说昨儿个晚上,你跟老杠头在这儿瞎嚼舌根子?说,是不是他再给你通风报信!
王师傅脸色如常,手里的剃刀依旧稳稳当当地反握着,脸上堆着笑:“黄队长,您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昨晚上老杠头就是来问我要不要柴火,我说这天寒地冻的,又没几个主顾,哪用得着买柴火,我媳妇早就跑了,用不着那个,要是冷就多裹层被子了。”
“放屁!”黄金镐一口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可有人亲眼看见你们嘀嘀咕咕半天!坦白交代!”
“黄队长,我这说的真是实话,我就一个剃头发的,哪有那大能耐啊?”
“不交代是吧,那就跟我走一趟吧!”黄金镐脸一冷,一摆手几个伪军就过来把剃头王给抓了起来。
几人正僵持着,卖豆腐的老张看到了连忙放下板车,一路小跑过来,陪着笑脸打起圆场:“黄队长,哟,您今儿个又俊了,嘿您老消消气。这老王头就是个犟种,不会来事,他在这街上剃了二十年头,谁不知道他是个老实人?这大冷天的,您先喝碗热豆浆……”
嘴上这么说着,豆腐张从内兜里扣出两枚银元,悄摸着递到黄金镐手里。
“滚开!”黄金镐一捏到钱,放手上把玩了会,嘴角轻蔑一下,一脚踹翻热水桶,滚烫的水泼了一地,蒸腾起白茫茫的雾气,“算你识相,都给老子听好了!要是下次谁还敢私通土匪,老子绝不轻饶!弟兄们,走!”
见黄金镐带着人逐渐没了影,剃头王默默弯腰扶起水桶,手指在桶沿上轻轻敲了三下。老张会意,赶紧帮着收拾,趁人不注意,往王师傅摊子里塞了块温热的豆腐。
左右张望片刻,见四下无人,豆腐张才敢压低声音:“前阵子听说赵秃子的腿是彻底废了,老龙家祖坟又遭了雷,则黄金镐准保是被龙千伦骂了,来找咱撒气的。我说老王头啊,你这也不年轻了,少跟这帮痞子较劲,被他们带进牢里能落好嘛?就当破财免灾了。”
听着邻居的话,王师傅点了点头,把热水重新打好,慢条斯理地磨着剃刀,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张,欠你的两枚大洋先赊着,等我攒够了再还你。”
“瞧你这说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矫情什么,往后多加点小心吧。”
这时,卖柴的老杠头挑着空担子颤巍巍走来,在墙角蹲下。王师傅见状递过去一碗热水,老杠头接过碗时,手指在碗底轻轻划了个圈。
“西门外……”老杠头的声音像破风箱,“又有三个黑狗子,被光溜溜地挂在树上。”
王师傅饱含老茧的手顿了一顿,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
与此同时,南城根的茶摊上,戴破毡帽的老李正和修鞋的赵师傅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老李用茶碗遮着嘴,悄声说道,“老龙家的祖坟遭了雷,据说是坟头让人埋了铁西瓜。”
赵师傅手里的锥子扎进鞋底,噗“的一声:“作恶太多,都是现世报。”
茶摊老板提着大铜壶过来续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老李会意,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这茶,真是越饮越有滋味了。”
突然,有两个保安队员晃悠过来,为首的用力拍桌:“老板,上点好茶!”
茶摊老板连忙应声。
有一队员斜眼打量坐在一旁的老李:“老不死的,今天怎么没去放羊?”
老李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说:老了,也放不动了,就等着两眼一闭腿一蹬,求个解脱呢。”
“放不动?”那人嗤笑道,“我看你是想去给土匪报信吧?”
另一个队员凑过来低声道:“算了,跟个老棺材瓤子较什么劲?听说昨晚又出事了,西门外三个弟兄被扒光了绑在树上,冻得都说不出话了……”
茶摊上两人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暗自窃喜。
县衙里,龙千伦焦躁地踱步,桌上的茶早已凉透。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这都好几天了!连个麻匪的影子都抓不到!俗话说,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你们连瞎猫都比不上吗?”
黄金镐战战兢兢地禀报:“队长,弟兄们现在晚上都不敢单独出门……这谁知道?”
“不敢出门?”龙千伦猛地转身,眼睛血红,“那就睡大街吧!睡城门楼,守着城门口,我倒要看看,是这麻匪狠,还是老子更狠!”
他快步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突然压低声音:“对了,王月娥那边……怎么样了?她有没有松口交代点什么?”
“还是老样子,一问三不知。”黄金高如实回答道。
龙千伦咬牙切齿:“那就用刑!我特么就不信了,还撬不开她的嘴!”
“可是……”黄金镐犹豫道,“万一弄出人命来,咱也不好交代吧?”
“怕鸡毛?”龙千伦冷笑,“一个黄脸婆,死了就死了!只要能抓住王有福,那就值!”
另一边,日军指挥部里,长谷川正悠闲地品着茶,松野副官则是神色凝重地站在一旁。
“中佐阁下,现在照龙千伦这情况,要是再闹下去,恐怕对帝国不利。”
长谷川轻轻放下茶杯,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没事,这有啥的,让他尽管折腾。支那人有句古话:狗急跳墙。我也想看看,这群躲在暗处的狗到底能急到什么程度。”
“可是……”
“松野君,”长谷川打断他,“记住,我们要的不是一条温顺的狗,而是一条能咬人的疯狗。龙千伦越是疯狂,就越能帮我们省一分力气。”
松野恍然大悟:“中佐英明!”
长谷川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围场县城郊外几处可疑点的位置,娓娓道来:“不过,也的确不能让他闹得太过分。传令,让龙千伦一会儿来见我。”
夜幕降临,围场县城早早陷入死寂。
福顺杂货铺后院的墙角,一块松动的砖头被轻轻推开,一只粗糙的手取出了一张小纸条。
风紧,暂避。
字迹潦草,却让这只手微微发抖,很快,砖头被小心地塞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