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华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话题:“阿姨,其实我特别好奇,像您这么优秀,这么漂亮的女人,当年肯定很多人追吧?您是怎么看上李书记的呀?他那个人,一看就是个工作狂,好像不太懂浪漫。”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地扎在了欧阳菁的心上。
她沉默了。
审讯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那盏白炽灯的光线,似乎也变得刺眼起来,照得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无所遁形。
过了很久,她才幽幽地开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空洞和自嘲。
“浪漫?他懂什么浪漫……”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当年,真是瞎了眼……不,也不能说瞎了眼。我当初选择他,就是因为一袋海蛎子。”
“海蛎子?”
林华华和旁边的陆亦可都愣住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一个省委常委的夫人,一个银行副行长,她的爱情故事,竟然和这么朴实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对,海蛎子。”欧阳菁的眼神飘向窗外,那双曾经明亮动人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仿佛透过这冰冷的墙壁,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清晨。
“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是舞蹈队的台柱子。追我的人,从校门口能排到西操场。李达康和王大路,就是其中最显眼的两个。”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下来。
“王大路,你们可能不认识,他现在也是个大老板了。那时候,他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会写诗,会弹吉他,懂浪漫,学校里的小姑娘都迷他。他给我写的情书,能装满一个抽屉。”
“而李达康呢,”欧阳菁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就是个闷葫芦,整天就知道学习,看文件,衬衫的扣子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跟个小老头似的。他不会说好听的,更别提写诗了。他看我的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在研究一份政府报告。”
林华华忍不住笑了,这个比喻实在是太形象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选王大路。说实话,我自己也那么觉得。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浪漫呢?不喜欢被人捧在手心里呢?”
欧阳菁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宿命般的叹息。
“但是,有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天还没亮,也就四五点钟吧,李达康就跑来我们女生宿舍楼下等我。那时候管得严,他就在楼下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
“我被吵醒了,气得不行,披着衣服就冲到阳台上骂他,让他滚。可我一低头,就愣住了。”
“他浑身上下都是泥,裤腿卷得高高的,露着两条泥腿。头发上还挂着水珠,也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汗水,狼狈得不行。可他手里,却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网兜,献宝似的冲我扬了扬。”
“他对我说,‘欧阳菁,听说你喜欢吃海蛎子,我昨天晚上没回宿舍,去海边挖了一晚上。’他咧着嘴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就为了让你早上能吃上最新鲜的。’”
欧阳菁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那一刻,我看着他满身的泥,看着他因为熬了一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看着他眼睛里那亮得吓人的光……我忽然觉得,王大路写的一百首诗,都比不上他手里这袋还带着海水咸味的海蛎子。”
“我觉得,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她的声音哽咽了,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她那身名贵的香奈儿套装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
连一向以冰山面孔示人的陆亦可,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那个同样不懂浪漫,却愿意为她挡风遮雨的赵东来。
监控室里,侯亮平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说话。
一个一心扑在Gdp上的铁腕书记,一个高傲挑剔的银行副行长,他们的爱情,竟然开始于一袋朴实无华的海蛎子。这故事,比任何电视剧都更让人唏嘘。
“她的内心,既柔软又敏感。”侯亮平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可惜,碰上了李达康这颗坚硬的心,不发生悲剧才怪。他们两个,就像一条渴望浪漫的大鱼,被错放进了一个只有工作的鱼缸里,搁在一块,当然痛苦了。”
陆亦可也难得地感性了一回,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泣不成声的女人,轻声总结道:“如果她的鱼缸里,放上一条懂得欣赏她的小鱼,也许就适合了。”
侯亮平点了点头。他知道,欧阳菁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这道裂缝,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委屈。一个女人最大的委屈,莫过于用尽一生,去守候一份已经变了质的浪漫。
他重新戴上耳机,对着麦克风轻声说:“华华,继续,问问她,那袋海蛎子后来怎么样了。别急,让她说,让她把心里的苦水都倒出来。”
审讯室里,林华华递过去一张纸巾,声音放得更柔了。
“阿姨,那后来呢?那袋海蛎子,您吃了吗?”
欧阳菁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抽泣着说:“吃了……他……他亲自给我撬的,撬得满手都是口子。我一边吃,一边掉眼泪。他笨手笨脚地给我擦,还问我,是不是太咸了……”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趴在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多年的哭声,终于在这间冰冷的审讯室里,彻底爆发了出来。
侯亮平知道,火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