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辰脸上的微笑未变，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温度。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李达康，不说话，也不接话。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压迫感。
李达康在官场沉浮多年，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但此刻，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年轻人这么盯着，他竟然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压力。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表达不满了。
拖延战术，对付一般的干部或许有用，但对眼前这位手持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显然行不通。
“呵呵，”李达康干笑两声，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林组长，你看，我们京州现在也是多事之秋。大风厂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稳定工作的压力很大。油气集团的改革，兹事体大，确实需要慎之又慎啊。”
他这是在叫苦，也是在暗示，你别逼我太紧，把我逼急了，我这摊子要是乱了，对谁都没好处。
林辰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如水：“达康书记，我明白您的难处。但有时候，快刀才能斩乱麻。汉东油气集团的问题，拖得越久，病灶就越深，到时候再想动刀，恐怕就要伤筋动骨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我来汉东之前，去拜访过几位老领导。他们对达康书记您，评价都很高啊。”
李达康心里一凛。
老领导？哪几位老领导？是林辰自己家的，还是……
这话里，有敲打，也有拉拢。
林辰继续说道：“他们都说，达康书记是咱们谠内有名的‘改革闯将’，敢打敢拼，从金山县到林城，再到京州，一路走来，披荆斩棘，为地方经济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是光明峰项目，大手笔，大气魄，中央的领导同志都很关注。”
这顶高帽子戴下来，李达康就算心里再不情愿，脸上也得露出笑容。
“林组长过奖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工作。”
“所以啊，”林辰顺势说道，“像油气集团改革这么重要的事情，中央也相信，只有交到达康书记您这样的改革派手里，才能真正落到实处，才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他看着李达-康，眼神变得诚恳起来：“书记，我知道您有顾虑。您是不是担心，改革会影响京州的Gdp，会造成社会不稳定？”
李达康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
林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书记，账，不能只算经济账，更要算政治账。”
“现在全国都在看着汉东。沙书记新官上任，中央的反腐决心又这么大。油气集团，是赵立春家族在汉东经营多年的大本营，里面有多少黑幕，您比我清楚。现在动它，就是向中央表明我们汉东省委省政府，敢于向既得利益集团开刀的决心。”
“这件事办好了，对您，对沙书记，对整个汉东的班子，都是大功一件。这笔政治账，您觉得，划不划算？”
林辰的这番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下子就切中了李达康的要害。
李达康是什么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极度渴望政绩和权力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自己的仕途。
林辰的话，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他之前只想着改革会带来的麻烦，却忽略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政治机遇。
汉东油气集团是赵家的钱袋子，这是汉东官场人尽皆知的秘密。而他李达康，是赵立春的前秘书，这个标签，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身上，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污点和隐患。
现在，沙瑞金来了，风向变了。他比任何人都想和赵家切割干净。
如果能借着这次改革，亲手端掉赵家的这个老巢，那无疑是向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向中央，递上了一份最好的投名状！
这不仅能洗刷掉他身上的“赵家印记”，还能为他未来的仕途，加上一个重重的砝码。
想通了这一点，李达康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刚才的敷衍和抗拒，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政治家特有的敏锐和决断。
“林组长，你说的对。”李达康的声音变得有力起来，“是我思想保守了，格局小了。改革，必须要搞！而且要大搞，快搞！”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然后猛地停住脚步，看着林辰，眼神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成立小组，太慢了！我亲自挂帅，担任京州市配合油气集团改革领导小组的组长！市委市政府，全力配合你们工作组的工作！你需要什么支持，人、财、物，一句话，我们京州全力保障！”
这态度的转变，快得让人咋舌。
但林辰却一点也不意外。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对于李达康这样的人，你跟他谈困难，他比你困难还多。你只有跟他谈利益，谈政治前途，才能真正打动他。
“好！有达康书记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林辰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我相信，有您亲自坐镇，汉东油气集团的改革，一定能马到成功！”
“林组长，你放心。我李达康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李达康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霸道而自信的神采，“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就召开市委常委会，把这件事定下来！我们京州，要为汉东的国企改革，打响第一枪！”
看着斗志昂扬的李达康，林辰的心里，却在暗暗想着另一个人。
芳芳。
她对李达康性格的判断，简直精准到了可怕的地步。
“对付李达康这种人，不能跟他谈困难，要给他画大饼，一个关于政治前途的大饼。他比谁都爱惜自己的羽毛，比谁都想往上爬。”
这是昨天晚上，高芳芳在电话里，用一种撒娇的、不经意的语气，跟他说的话。
现在看来，一字不差。
这个让他爱到骨子里的小妖精，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