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俊生走后,客厅里的三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王馥真还在用手帕擦着眼泪,但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期待。
沙瑞金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最终,还是陈岩石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比之前平缓了许多,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这个祁同伟……倒真是让我有些意外。”
沙瑞金抬起头,看着陈岩石,笑着问道:“哦?陈伯伯,您这话怎么说?”
“说实话,以前听到的关于他的风评,可不怎么好。”陈岩石摇了摇头,毫不避讳地说道,“都说他是个官迷,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靠着巴结领导,给赵立春当年的老书记哭坟,才有了今天的位置。”
沙瑞金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知道陈岩石还有下文。
“可是,”陈岩石话锋一转,“就从这两天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情来看,他好像……又不是传闻中的那个人。”
他陷入了回忆,慢慢地说道:“就说昨晚大风厂那件事。火烧起来的时候,现场乱成一锅粥。我赶到的时候,听底下的工人说,是祁同伟第一个带着人冲到现场的。”
“他没有先去考虑什么责任划分,也没有先去向领导汇报,而是第一时间指挥他手下的警察,去疏散和保护工人,把他们隔在安全区域。然后,马上就联系了消防和医院,安排好了灭火和急救。要不是他反应快,处置得当,那三十多个受伤的工人,不可能那么快得到救治。那场大火,也不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扑灭。”
陈岩石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老革命家实事求是的严谨。
“你知道吗,小金子,大风厂的仓库里,还存着二十吨汽油!要是火势蔓延过去,发生了爆炸,那后果……不堪设想!整个京州,都要跟着震一震!”
“后来,那个李达康,堂堂一个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竟然不顾工人的死活,要下令强拆。也是这个祁同伟,站出来,硬是把他给拦住了。这可是当面顶撞自己的上级,是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的!”
“事后,所有人都走了,又是他,一直忙到后半夜,一个一个地确认,安排车辆,把所有工人都安安全全地送回了家。”
陈岩石看着沙瑞金,加重了语气:“按理说,大风厂是在京州的地盘上,出了事,那是他李达康和市公安局长赵东来的责任。他一个省厅的厅长,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可他没有。他从头到尾,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了下来。”
“以前还有人传言,说他为了能当上副省长,一直在巴结李达康。现在你看看,他这像是巴结的样子吗?这分明就是对着干!”
沙瑞金笑了笑,说道:“有时候,传言确实当不得真。看一个人,还是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
“是啊。”陈岩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还有今天这事。海子的案子,他完全可以按着那份‘完美’的报告交差,谁也挑不出毛病。可他偏不,非要顶着压力继续查下去。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心里有杆秤,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你再看,”陈岩石指了指院子外面,“今天早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知道了我跟你的关系之后,削尖了脑袋往我这儿送东西。可他祁同伟呢?他昨晚就在现场,比谁都清楚你对我的态度。可他今天,一大早就在忙海子的案子,别说送东西了,连在你面前露个脸、表个功的机会,都让给了他手下的一个处长。他自己,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来。”
说到这里,陈岩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不简单啊。要么,是传言有误,他本就是个有担当有魄力的好干部。要么,就是他城府太深,深到我们所有人都看不透他。”
沙瑞金听完,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他没有再对祁同伟做出任何评价,只是端起茶杯,将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说道:“陈伯伯,王阿姨,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下午省委还要开常委会。”
陈岩石也站起来送他。
沙瑞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提醒道:“陈伯伯,您也别光顾着生气了。过两天,您还得去省委,给咱们省委班子的这些同志们,上一堂党课呢。到时候,您可千万别当着大家的面,说我小时候尿床的糗事啊。”
一句话,把陈岩石和王馥真都逗笑了,沉重的气氛,也因此轻松了不少。
送走了沙瑞金,陈岩石站在院门口,看着沙瑞金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汉东这潭水,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而祁同伟,这颗看似不起眼的棋子,或许,将会在接下来的棋局中,扮演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