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石从医院回到养老院,天色已经擦黑。
一走进自己那个小院子,他就愣住了。
原本清清爽爽的院子,此刻被挤得满满当当。各种名贵的兰花、君子兰、造型奇特的盆景,还有挂在廊檐下叽叽喳喳的画眉、百灵,简直像个小型的花鸟市场。
浓郁的花香混合着鸟粪的味道,在傍晚的空气中,显得格外诡异。
“这……这是怎么回事?”陈岩石皱着眉,问正在院里浇水的老伴王馥真。
王馥真放下水壶,一脸无奈地指了指院门口那堆还没来得及搬进来的礼盒,“还能是怎么回事?都是今天送来的。这个说是市委办公厅的,那个说是区政府的,还有什么局,什么委的……我都记不清了。放下东西就走,拦都拦不住。”
陈岩石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谁来的。
冲着“小金子”,冲着新上任的省委书记沙瑞金。
自己和沙瑞金的关系,在汉东官场早就不是秘密。昨天沙瑞金一来就先到养老院看望他们老两口,这消息怕是长了翅膀,一夜之间就飞遍了汉东的各个角落。
这些人,鼻子比狗还灵。他们不敢直接去巴结沙瑞金,就变着法子地往自己这里送东西,想走“夫人路线”,不,是走“老干部路线”。
好嘛,他陈岩石,一个离休多年的副检察长,临老了,倒成了别人政治投机的敲门砖!
一股怒火,从陈岩石的心底“腾”地一下就蹿了上来。
“不像话!简直是乌烟瘴气!”他一跺脚,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他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把党和人民赋予他们的权力,当成什么了?就用来搞这些歪门邪道吗?”
王馥真叹了口气,劝道:“你生什么气啊?人家也是一番‘心意’,又没送金条,又没送现金,不就是些花花草草吗?犯不着动这么大肝火。”
“心意?这是什么心意?这是糖衣炮弹!是腐败的温床!”陈岩石的声音陡然拔高,“今天他们敢送花,明天就敢送画,后天就敢送钱!口子一旦开了,就收不住了!我们人,就是被这些所谓的‘人情世故’,一步步拉下水的!”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满院子的花鸟,痛心疾首:“你看看这些花,开得多好?你听听这些鸟,叫得多欢?可它们现在,沾上了铜臭味,沾上了官场的龌龊!它们不再是花了,是毒药!这些鸟叫,听在我耳朵里,也不是唱歌,是嘲笑!嘲笑我们这些老干部,嘲笑我们的党风政风!”
王馥真被老伴这番话说得也沉默了。她知道,老头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些歪风邪气。
陈岩石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不行,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猛地停住脚步,转身就往屋里走。
“你干什么去?”王馥真问。
“打电话!给省纪委打电话!”陈岩石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倒要问问他们,这汉东的天,到底是谁的天!这股歪风,到底还有没有人管了!”
他走进屋,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老旧的电话本,戴上老花镜,找到了省纪委书记田国富的电话,然后拿起话筒,用力地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是田国富书记吗?我是陈岩石!”陈岩石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电话那头的田国富显然有些意外,但立刻换上了热情的语气:“哎呀,是陈老啊!您老身体还好吧?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当!”陈岩石冷哼一声,“我就是想请你田书记,派人到我这儿来一趟!”
“哦?陈老您那里出什么事了吗?”田国富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是出了大事!”陈岩石说道,“我这个小小的养老院,今天快被人家的‘心意’给淹了!我请你派人来,把这些花花鸟鸟,全都给我造册登记,然后拉走!我倒要看看,都是哪些单位,哪些干部,这么‘关心’我这个离休老头子!”
田国富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陈老,您别生气。这……可能也是同志们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嘛。我看这样,您要是不喜欢,就让养老院的钱院长处理一下,送给院里其他的老同志,或者送到福利院、幼儿园去,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浪费大家的心意。”
“物尽其用?”陈岩死死地攥着话筒,手背上青筋暴起,“田国富!我告诉你!这些东西,不是心意,是病毒!会传染的!今天他们能给我送,明天就能给别的领导送!你这个纪委书记,要是对这种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汉东的政治生态,就全烂了!”
说完,他“啪”的一声,就挂了电话。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馥真:“你,马上去找钱院长!让他找车,把这些东西,不管是什么,立刻、马上,全都给我拉走!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
王馥真看着老伴气成这样,也不敢再多说,连忙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你别气坏了身子。”
她快步走出院子,去找养老院的钱院长商量。
陈岩石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看着这些争奇斗艳的花,听着那些悦耳动听的鸟鸣,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他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个汉东。这张网上,沾满了权钱交易的粘液,充满了阿谀奉承的恶臭。
本来应该是很美很香的鲜花,一旦被当成了腐败的交易品,就完全变了味道。
他心情沉重,甚至感到一丝心灰意冷。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陈伯伯,生这么大的气啊?”
陈岩石猛地回头,看到沙瑞金正带着秘书白景文,站在门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