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巴黎时,一则荒诞不经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消息,如瘟疫般在每一个饥饿的街道、每一个寒冷的家庭中疯狂流传。
“凡尔赛宫……长出了金色的麦浪!” “国王……不,是那个魔鬼!他要请全巴黎的人吃饭!” “管够!免费的面包!在协和广场!”
起初,没人相信。这听起来比雅各宾派的宣传还要离谱。
无数人嗤之鼻鼻,认为这是保王党散播的、最恶毒的谎言,意图麻痹人民的斗志。
然而,当第一个从凡尔赛宫方向溜出来的仆人,带着满脸的泪水和敬畏,描述他亲眼所见的、那片超越了四季更迭的丰收神迹时;当第一个奉命去调查的国民自卫军士兵,丢下步枪,疯了一般跑回巴黎,语无伦次地跪地祈祷时…… 怀疑,开始动摇。
动摇之后,是更深的渴望。
对于已经饿了太久的人们来说,“面包”这个词,本身就拥有超越一切信仰的力量。
“万一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干涸的心田中,不可遏制地发了芽。
国民公会,灯火通明。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海。
罗伯斯庇尔站在讲台上,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的火焰。
“公民们!同志们!”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灵魂的魔力,“就在此刻,我们最大的敌人,那个妄图用神权奴役人民的‘路易’,正向我们举起了最甜美的毒药!” 他没有否认神迹。
他很清楚,面对已经传遍全城的消息,否认是愚蠢的。
他选择了更高明的手段——重新定义。 “他让我们看到了粮食!是的!他做到了凡人所不能之事!但这恰恰证明了他是什么!” “他是一个魔术师!一个魔鬼!一个用超自然的力量来腐化我们革命意志的堕落神只!” “他想干什么?他想用免费的面包,来收买我们自由的灵魂!他想让我们为了一口饭,就跪倒回那个被我们亲手推翻的、充满等级与压迫的旧世界!” “他给予你们的,不是施舍,是锁链!”
他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人们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然后注入冰冷的恐惧。
“明天!所有忠诚于革命的公民,都不要去协和广场!
那里将是肮脏与堕落的温床!” “我会命令国民自卫军,封锁广场!绝不能让这场‘魔鬼的盛宴’,污染我们革命圣地的纯洁!” “谁要是敢去拿那块面包,谁就是革命的叛徒!是人民的公敌!” 这番演讲,通过《杜歇老爹报》的号外和无数宣传员的大喇叭,在深夜里传遍了巴黎的每一个角落。
它将一场关于“生存”的选择,硬生生扭曲成了一场关于“信仰”的站队。 选择面包,就是背叛革命。
选择饥饿,才是忠于自由。
这就是罗伯斯庇尔的力量,他总能将自己的意志,包装成“人民的意志”,将最冷酷的命令,变成最崇高的“理性”。
而在凡尔赛宫,则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厨房里,上百名宫廷厨师与仆役在玛丽王后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工作着。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谄媚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
数千个面包同时烘烤,香气混合着麦香,浓郁到几乎能让整个巴黎的人都闻到。
金色的面包,被堆成了一座座小山,整齐地码放在广场的餐车上,散发着生命的热气。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食物,这是财富,是信仰,是足以让最坚定的革命者都为之动摇的、最直接的物质冲击。
“他们真的会来吗?”一位年轻的宫廷大臣看着餐车,忧心忡忡地问,“罗伯斯庇尔的宣传……太可怕了。”
玛丽王后擦拭着手中的银质餐叉,眼神温柔而坚定。
“他们会的。”她说,“饥饿,是比任何宣传都更诚实的语言。
当一个人饿到极点时,他脑中唯一的神,就是面包。”
“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和他们辩论,而是将面包,放到他们的手中。”
刑天没有参与这些准备。
他站在凡尔赛宫最高的平台上,右手握着神斧“戚”,左手抚着神盾“干”。
他的目光,穿透了夜色,锁定在远方那个灯火通明的协和广场。
他已经“看”到了罗伯斯庇尔的布置。
数千名国民自卫军士兵,已经在广场四周拉起了封锁线,明晃晃的刺刀在火把下闪烁着寒光。
十几门大炮,被部署在了关键路口,炮口对准了所有可能涌入的人群。
罗伯斯庇尔,这是要用刀剑和炮火,来对抗一场面包的奇迹。
“愚蠢。”刑天冷哼一声。
他以为,只有用钢铁与鲜血,才能证明自己的伟大? 一个连自己人民的饥饿都不敢正视的“领袖”,也配谈“理性”与“自由”? “玛丽,”他头也不回地问道,“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出发,我的陛下。”
玛丽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刑天缓缓举起神斧“戚”。
他没有将斧头对准巴黎的任何一处,而是用斧刃,轻轻敲击了一下左手中的神盾“干”。
“锵——!” 一声清越而悠远的鸣响,既非金铁交击,也非雷鸣爆音。
那声音,仿佛直接响起在每一个巴黎人的灵魂深处。 无论你是在家中瑟瑟发抖的平民,还是在街角肩负使命的宣传员,又或是在封锁线后严阵以待的士兵……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他们“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宏大、威严,却又带着无尽慈悲的“神谕”。
那声音没有具体的语言,但每个人都清晰地理解了它的意思: “黎明即至,盛宴已备。”
“不畏刀剑,不畏谎言。” “我,在此等你们。”
随着这声神谕的扩散,凡尔赛宫那巨大的宫门,在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中,缓缓打开。
数百辆堆满了金色面包的餐车,在宫廷卫队的护卫下,如同一条发光的巨龙,缓缓驶出宫门,向着黑暗中的、被刀剑与谎言包围的协和广场,浩浩荡荡地……进发。
巴黎,最后的夜晚,风声鹤唳。 一场关乎神权与人权、奇迹与谎言、生存与信仰的对决,即将在这座广场上,拉开血与火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