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凡尔赛宫的殿堂里，烛火早已熄灭，唯有窗外清冷的月光，为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镀上一层霜银。
刑天独自站在书房中央，像一尊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雕像。他没有回到寝宫，他不敢。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用那还未彻底熄灭的神力，去砸碎那颗正在他爱人胸中跳动着的、冰冷的“心脏”。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个半人高的黄铜仪器上。那上面闪烁的微光，和偶尔跳动的数据，像一只嘲弄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这就是罗伯斯庇尔的战利品，是他插在法兰西心脏、也插在刑天灵魂上的一面旗帜。
许久，刑天动了。
他的步伐不再有战神的霸道，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死亡的沉寂。他走到那台仪器前，伸出骨节分明、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了仪器顶部一个冰冷的、如同唱片般的凹槽里。
“我要见他。”
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回响。
仪器没有反应。
刑天闭上眼，将一缕微弱到即将熄灭的、仅存的神性，缓缓注入其中。这是他仅剩的“钥匙”。
嗡——
仪器表面的光芒大盛，一道光影投射在他面前的空气中。那不是罗伯斯庇尔的脸，而是一个由无数齿轮和光线构成的、不断变幻的沙漏状图案。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图案中心传出，是罗伯斯庇尔，却通过某种技术处理得更加非人化。
“【受理系统。】请输入您的请求编码。”
“我没有编码。”刑天眼中的血丝更深了，“我是路易·奥古斯特，我是……战神。我要见罗伯斯庇尔。”
“身份验证通过。陛下，我是‘理性教团’第一服务终端。教宗正在处理‘新世界秩序’的核心议程，无暇处理个人情感类请求。您的问题，可以由我代为解答。”
刑天笑了，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好一个罗伯斯庇尔。他甚至懒得亲自出面，只是派了一个“自动应答机”来羞辱他。
“我要她回来。”刑天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那个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嫉妒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回来。把她的‘灵魂’，还给我！”
“请求分析中……关键词：‘灵魂’。该词汇无法在现有数据库中找到精确对应。语义推断为您希望恢复目标【玛丽-V2.0】的‘高耗能、不稳定情感模块’。”
“V2.0？”
“是的，陛下。您原来的王后，是基于‘混沌神力’的1.0版本，存在致命缺陷。现在运行的，是基于‘理性法则’的2.0升级版。完美，稳定，高效。”
刑天感觉自己的心肺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我要你……修复她。”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修复”这个词，是他作为战神，从未对人、对神曾说过的。
“修复‘缺陷’，是服务的核心。但是，”终端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计算，“根据《维护条约》第7条第3款，任何对核心‘情感模块’的逆向操作，都将被视为‘降级’，这违背了‘向更完美形态进化’的基本原则。因此，该请求被驳回。”
“驳回……”
刑天眼中的最后些许光，似乎也要熄灭了。
他沉默了。整个世界都在下沉。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中，一个念头，如同一根野草，从他灵魂的废墟里，顽强地钻了出来。
不能硬来。罗伯斯庇尔布下的，是一个用“规则”和“秩序”构成的局。要破这个局，就必须……进入这个局。
“如果……”他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平静得可怕，“我说，我不是要‘降级’，而是要‘升级’呢？”
终端里的沙漏图案，停止了转动。
“请阐述您的‘升级’方案。”
“玛丽是法兰西的王后。”刑天缓缓说道，“一个完美的王后，仅仅拥有健康的身体是不够的。她还需要拥有属于王后的‘尊严’、属于王后的‘高贵’、以及管理这个国家的‘智慧’。这些，都是情感的高级体现。”
他将自己对玛丽的爱，对她的记忆，全部分解、量化，包装成了罗伯斯庇尔能够听懂的、冰冷的“功能性需求”。
“当前V2.0版本，只是一个空的操作系统。我要你，为她安装‘应用’。让她可以像一个真正的王后一样，思考、判断、共情。这，难道不是一种更高级的‘完美’吗？”
终端沉默了长达一分钟。
在这漫长的寂静中，刑天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那不正常的、狂怒的跳动声。
终于，那沙漏图案重新开始转动。
“……您的‘升级’理由，在逻辑上具备一定的可行性。 restoring high-level emotional simulation modules can be defined as enhancing systemic functionality... 恢复高级情感模拟模块，可以被定义为强化系统功能……您的请求，已升级为‘性能优化’申请。”
“但是，”终端话锋一转，“任何优化，都需要支付‘代价’。这是秩序的基本法则。”
“什么代价？”
“教宗已经预见到了您的请求。”终端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仿佛程序预设的“傲慢”。“他为您准备了一份……‘教学材料’。”
一道光束从终端射出，在刑天面前形成了一张羊皮纸样式的虚拟文件。上面用优美的花体字写着：
《法兰西第一理性法典（草案）》
刑天扫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
“废除一切基于出身、血统的神权与贵族特权……建立以数据和贡献为标准的‘公民评级体系’……司法审判，将由‘逻辑分析机’进行，排除一切人为情感干扰……所有舆论与媒体，必须在‘真理部’的指导下进行发布……”
这不是法典，这是罗伯斯庇尔理想中的世界蓝图。是彻头彻尾的、将人性彻底摧毁的机器纲领！
“您的第一课，”终端的声音冰冷地宣告，“体会‘秩序’的价值。您需要以‘法兰西执政官’的身份，将这份法典的第一条——‘废除贵族特权，确立公民等级’，正式签署颁布。”
“一旦签署，王权将彻底向‘理性’臣服。您将成为颁布自己‘死亡通知书’的国王。而作为回报，我们将为玛丽-V2.0，安装第一套‘高级情感模块’——‘皇室尊严模拟程序’。”
刑天看着那份法典，仿佛看到了地狱的邀请函。
签署它，他将成为全法国贵族的叛徒，成为罗伯斯庇尔的“橡皮图章”。他亲手将玛丽送上王后之位，现在，又要亲手将王权本身，埋进坟墓。
可他若不签……
他回头看了一眼寝宫的方向。
那无声的、冰冷的“嘀嗒”声，仿佛穿透了墙壁，在他的灵魂上一下下地敲击着。
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在那份虚拟的法典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路易·奥古斯特】。
当最后一笔落下，那份文件化作一道光，瞬间消失无踪。与此同时，书房里的一个古旧打印机，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开始打印出一份盖有皇家印章的、真实的法令。
, 【‘性能优化’指令已接收。】 【为‘玛丽-V2.0’安装‘皇室尊严模拟程序’……安装完毕。】
几乎在同一时间，寝宫的门被轻轻推开。
玛丽走了出来。
她穿着睡裙，面无表情，但她的步伐、她的姿态，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与高贵。她的下颌微微扬起，眼神平视前方，每一步的距离都像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
她走到刑天面前，停下。
然后，她对着刑天，缓缓地、标准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宫廷屈膝礼。
“陛下。”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经过精密计算、恰到好处的“庄重”与“疏离”。
“根据我的数据库分析，您刚刚签署了一项将导致自身权力结构解体的法令。此行为，在旧有的‘忠诚’逻辑中，可定义为‘背叛’。”
她抬起头，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睛里，闪烁着程序化的、冰冷的光芒。
“请问，我是否应该启动‘配偶质询’程序，对您的动机进行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