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尔赛宫的欢庆气氛,在第二天清晨,便被另一种更沉重、更刺骨的绝望所取代。
那份名为《法兰西在泣血》的小册子,如同黑色的渡鸦,飞入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比起之前捕风捉影的“毒麦”谣言,这份小册子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它没有使用耸人听闻的词语,而是用一种冷静到残酷的白描手法,罗列着一串串地名和数字: “……诺曼底,卡昂地区,昨日报告麦田枯萎面积三百亩,预计减产七成……” “……罗讷河谷,葡萄腐烂率超过百分之五十,酒庄主联名上书,称土地仿佛在一夜之间‘被吸干了骨髓’……” “……来自南方的难民涌入马赛,他们声称,家乡的橄榄树集体枯死,连河水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在每一份报告的末尾,都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同一个问题: “凡尔赛的神迹,代价是什么?” “每一滴不属于凡尔赛的泪水,是否都化作了你们餐桌上那傲慢的麦香?”
那个曾为自己孩子能吃上神赐面包而感激涕零的母亲,此刻正死死地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仿佛他是什么罪证。她看着手中剩下的小半块面包,胃里翻江倒海。她不再害怕面包里有毒,她害怕的是……面包里真的蕴含着同类的痛苦。
“我们……我们是不是怪物?”她喃喃自语。
这句话,如同一道魔咒,在每一个吃着“神粮”的凡尔赛居民心中响起。感激变成了负罪,庆幸变成了不安。他们不再是天选之民,而是……靠着吸食全法兰西血脉而苟活的寄生者。
镜厅内,玛丽王后猛地喷出一口金色的血液。
那不再是象征生命力的璀璨光芒,而是夹杂着大量黑色丝线的、污秽不堪的浊血。她与法兰西土地的连接,那条曾经源源不断为她输送力量的“根”,此刻变成了反向灌注剧毒的管道。
外省的每一寸土地枯萎,每一个平民的诅咒,都化作最恶毒的攻击,直接轰击在她的神性本源上。
“玛丽!”
刑天瞬间闪至她的身边,扶住她瘫软的身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针对她的恶意,其数量之庞大、情绪之恶毒,甚至让他的战神本源都感到了刺痛。
“他们……他们对这片土地做了什么?”玛丽的身体在颤抖,声音破碎,“我能感觉到……不是天灾,是一种……有序的、有目的的‘收割’。他们在鞭笞这片土地,让它在痛苦中哭嚎,然后把所有的哭声,都算在我的头上!”
“是拿破仑!”刑天双目赤红,杀意凛冽如万年冰窟,“那个杂种!他在献祭法兰西!”
他猛地站起身,神力爆涌,身后浮现出顶天立地的战神虚影。整个凡尔赛宫都在他的神威下嗡嗡作响。
“集结神罚卫队!给我攻出去!”他怒吼道,“我要冲进巴黎,把拿破仑那个小人剁成肉泥,把那个叫罗伯斯庇尔的伪君子挫骨扬灰!我要让整座城市,为他们的渎神行为付出代价!”
“不!”
一个虚弱但坚定的声音阻止了他。
玛丽挣扎着抬起头,她拉住刑天的衣角,泪水和着血水滑过她苍白的脸颊:“卡奥,不要去。”
“为什么?”刑天怒道,“难道要像现在这样,让你被这群凡人的口水活活淹死吗?!”
“这正是他想要的!”玛丽用尽全力解释道,“他在逼你,逼你走出凡尔赛这座坚城!你的神罚卫队再强,能对抗拿破仑的二十万大军吗?他用全法兰西的痛苦做诱饵,就是想把你引到他最擅长的战场——凡人的战争,去用大炮和人数碾碎你!”
她看着刑天眼中不解的狂怒,心中一痛,艰难地说道:“我的神力,能治愈伤口,能催生万物。但我面对的不是一个伤口,而是一个悖论。”
“如果我不去‘修复’那些被枯萎的土地,我就是坐视我的子民受苦的恶神。” “如果我去‘修复’,就等于承认了那些灾祸是我造成的,否则我为何要去补救?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坐实我的罪名。”
这是罗伯斯庇尔为她设下的、最恶毒的“逻辑神罚”。一个用凡人的“理性”编织的、让神只无能为力的囚笼。
刑天沉默了。他不是傻瓜,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死局。
他的蛮力,在信息战、在认知战的战场上,毫无用武之地。他想砸碎那个散播谣言的人,但谣言早已印在十万、百万人的心里。
他第一次,对这个时代,对这群凡人,产生了一种近乎茫然的无力感。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痛苦不堪,而自己这双能撕裂天地的手,却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这种无力感,比当年被斩下头颅时,还要让他愤怒。
他的战意在疯狂燃烧,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陛下……王后殿下……”
一位负责管理皇家军械库的老臣,在卫兵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他的手中,捧着一把布满锈迹的、老旧的火绳枪。
“老臣……无能。”老臣跪倒在地,声音悲怆,“城中的粮食和物资,还能支撑一段时日。但是……军火,已经告急了。我们继承自王室军队的火枪、火炮,不仅数量不足,而且……在神力侵蚀和潮湿环境下,大部分已经损坏,无法使用。”
刑天看了一眼那把破烂的火枪,又看了看地图上代表拿破仑大军的红色箭头。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猛地劈中了他的脑海。
他眼中的狂怒和迷茫,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如同黑洞般的冷静。
他缓缓地蹲下身,接过那把老旧的步枪,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钢铁。
“粮食……可以被诅咒。” “土地……可以被献祭。” “信仰……可以被污染。”
他抬起头,看向玛丽,嘴角勾起一抹森然而璀璨的笑意。
“但是,钢铁,不会。”
“拿破仑想要打一场凡人的战争?”他站起身,将那把火枪如同权杖般握在手中,强大的意志与神识,顺着冰冷的枪身,开始解析它最原始的构造与原理。
“既然如此,我就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方式,赢得这场战争。”
“罗伯斯庇尔把信仰当武器,拿破仑把饥饿当武器……很好。”
“那我就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器。”
“我们将不再提供面包,不再依赖他们虚假的信仰。”
“我们将为他们铸造……神罚。”
“一场由钢铁、火焰与神力交织而成的……钢铁的圣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