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帝国最高理性议会所在的地下室。
这里没有凡尔赛宫的宏伟,也没有杜伊勒里宫的威严。它像一座巨大的蜂巢,墙壁由冰冷的岩石砌成,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水和一种奇特的、类似于金属氧化物般的焦灼气味。
数十名身穿黑色长袍的学者、前雅各宾派成员甚至几位被帝国科学院“劝退”的疯狂天才,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宗与古物之中。他们不研究炮弹的弹道,也不计算国家的税收,他们的研究只有一个目标——如何“杀死”一个神。
罗伯斯庇尔站在中央,手里拿着一份刚刚由皇帝亲信卫兵送来的绝密报告。报告只有短短几行字,却让这位“不可腐蚀者”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
“神迹……真的是神迹。”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属于分析者的光芒,“在围城之中,凭空催生了足以供给数万人的麦田。这不是幻术,这是真正的‘生命创造’。多么完美的,多么傲慢的,多么……愚蠢的样本。”
他快步走到一座巨大的、由无数黄铜管道与水晶透镜组成的复杂仪器前。这台仪器是议会的最高机密之一——“概念共振器”。它能将抽象的“情绪”或“概念”,通过特定的频率进行放大和观测。
罗伯斯庇尔将报告放在仪器底座,然后转动了一个刻着“信仰”、“恐惧”、“希望”等单词的黄铜旋钮,将其对准了“信仰”。
嗡——!
仪器中央的水晶球体亮起,散发出柔和但纯净的金色光芒,光芒的强度,甚至让周围的研究员们睁不开眼。
“看到了吗?这就是他的力量源泉!”罗伯斯庇尔的声音高昂而激动,“人民因为饥饿和绝望而信仰他,他便以神迹回应,回应又催生了更强、更广泛的信仰!这是一个完美的、自我循环的权力闭环!”
“一个只要不给人民面包,就能让人民爱戴他的暴君!”一位研究员咬牙切齿地说道。
“所以,我们不能给他面包的机会。我们不能让他的神迹,成为他的‘福音’。”罗伯斯庇尔猛地转过头,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些许恶毒的智慧。
“皇帝陛下用饥饿围困他,他就用神迹回应。很好。既然他用‘奇迹’作为武器,那我们,就用‘奇迹’本身的解药来对付他!”
“议长,……解药?”一名研究员疑惑地问。
“是的,解药。”罗伯斯庇尔走到一张书桌前,拿起一支羽毛笔,蘸饱了墨水,在一张洁白的羊皮纸上,写下了标题——
《警惕!来自凡尔赛的魔鬼诱惑:神皇的毒麦》
他的笔尖在纸上飞舞,字迹冷静而锐利,仿佛每一笔都在凿刻着人们对神明的敬畏。
“各位同仁,记住,凡人最害怕的不是神的力量,而是未知,是被污染的‘神圣’。”他一边写,一边向周围的精英们阐述他的理论,“我们要做的,不是否定这个神迹,而是……重新‘解释’它。”
“第一,杜撰来源。这片麦田,不是神后生命神力的恩赐,而是卡佩暴君在埃及盗墓时,从一个亵渎的古神祭祀坑里,带回来的‘诅咒之种’。”
“第二,妖魔化效果。食用这种小麦,短期内确实可以果腹,但它的‘生命力’是一种伪装。它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寄生体。它会缓慢地吸食食用者的‘理性’与‘自由意志’,让他们变成只知听从神令的行尸走肉!”
“第三,制造恐慌。我们将散布消息,凡是吃了那种小麦的人,皮肤上都会出现诡异的绿色斑点,性情会变得暴躁易怒,最终彻底丧失自我,成为献给‘旧日之神’的祭品!”
罗伯斯庇尔抬起头,环视着他那些同样眼中燃烧着火焰的同伴们。
“我们不是在撒谎。我们是在揭示一个更深刻的‘真相’——任何放弃理性、将命运交给神只的凡人,其本质,就是在出卖自己的灵魂!这个过程,与食用‘毒麦’何异?”
“我们不是在伪造新闻。我们是在进行一场伟大的‘思想消毒’!用理性的消毒水,清洗掉人民心中对神权的盲从与迷信!”
他将写满字迹的羊皮纸高高举起,如同举着一面新的旗帜。
“这就是我们的武器!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比皇帝的大炮更能扼杀神只的武器!”
“我将其命名为——‘精神瘟疫’!”
当天深夜,数不清的印刷作坊在巴黎的秘密地点被同时启动。成千上万份粗糙、劣质,但标题耸人听闻的《毒麦》小册子,被连夜印制出来。
它们不像皇帝的公告那样张贴在公告栏上,而是被更阴险地投放出去:
它们被塞进每一户居民的门缝里。 它们被悄悄撒在清晨的菜市场里。 帝国安插在各行各间的秘密警察,伪装成忧心忡忡的市民,在酒馆、在咖啡馆、在街角,向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低声讲述着凡尔赛那个“可怕的故事”。
一场针对“神迹”的舆论绞杀,一场无形的、精神层面的战争,在法兰西的土地上,悄然打响。
而在凡尔赛宫。
那片金色的麦田,在神力的催发下,已经成熟。
收割后的麦粒,被烤制成松软香喷的面包,分发到每一个围城中、脸上写满感激与崇敬的民众手中。
一个饥肠辘辘的小女孩,从母亲手中接过一块温热的面包,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蜷缩在角落里、形迹可疑的老妇人,用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的声音,对她身边的另一个妇人低语道:
“别吃……快别给你孩子吃了!那是魔鬼的面包……我听说了,吃的人,身上会长出绿斑,会变成活死人……”
那名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看着手中那金黄色的、依然散发着麦香的面包,又看了看自己女儿满足的笑脸。
一种比饥饿更冰冷、更刺骨的恐惧,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