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归我。”
影子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那不是交易,而是索取。
弗朗索瓦没有丝毫犹豫,将那个装着蓝色水晶的小瓶推了过去。他明白,从这一刻起,他和影子的关系,从临时的合作,变成了真正的绑缚。他提供武器,而影子负责战争。
影子接过小瓶,没有立刻研究,而是像捧着圣物般,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一个贴身挂在脖子上的、用油布包裹的金属盒子里。那个动作里,有一种近乎宗教般的虔诚和刻骨的仇恨。
“跟我来。”影子转身,走向地下室更深处。
弗朗索瓦跟在他身后,穿过一片堆满废旧零件的区域,来到一堵看似坚实的砖墙前。影子熟练地搬开几块砖,露出一个洞口,里面是一个干燥、密封的暗格。
他从暗格里取出一捆用蜡封好的、已经泛黄的羊皮纸。
他将羊皮纸在工作台上缓缓展开。那不是一张图纸,而是一整套。当最后一卷图纸完全铺开时,几乎占据了整张巨大的工作台。
弗朗索瓦的呼吸停滞了。
这是奥斯维辛-比克瑙营区最初的、最原始的工程设计蓝图。上面用德语标注着日期:1940年。
影子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着,像一位指挥家在抚摸他的乐谱。
“纳粹是优秀的工程师,但他们傲慢。他们认为,只要推倒几栋建筑,就能抹去一段历史。”他冷笑着说,“但他们没想到,有人会为这段历史,画下一张永不磨灭的地图。”
他的手指点在烟囱的位置。蓝图上,烟囱的基座结构,比现实中所见的要复杂得多。有一条被标记为“废弃”的、粗大的垂直管道,从烟囱基座一路向下,延伸到一个巨大的、用虚线标注的区域。
“这是‘Zweite Etage’——‘第二层’。”影子的声音低沉下来,“一个在前采石场遗址上改建的地下综合体。纳粹在地面上建营房,是为了关押‘劳动力’。而在这里面,”他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敲图纸,“他们才真正开始建造他们的‘新世界’。里希特的实验室,就在这里。”
弗朗索瓦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终于看到了全局。地面上的营区,只不过是一个巨大机器的外壳,而真正的核心,隐藏在地下。
“我们无法从地面攻击它,”影子继续解释,“它固若金汤。但蓝图告诉我们一个秘密:这座烟囱,不只是排烟口。它是整个‘第二层’的主呼吸系统。为了保持地下实验区的气压平衡和空气循环,它设有巨大的单向泄压阀。正常情况下,它只向上排气。但如果……我们能在一个特定的节点,制造一个逆向的、瞬间的负压……”
弗朗索瓦立刻明白了。
“……就像对着一个巨大的注射器,从另一头吹气。”他接过了话头,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我们可以把我的‘钥匙’,以气体的形式,直接注射进去!”
“没错。”影子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赞许。“我们不毒死他的‘神’,我们要让他的‘神殿’爆炸。从内部,彻底净化它。”
这是一个疯狂、宏伟、却具备理论上可行性的计划。他们不再是在黑暗中摸索,手握着一张通往地狱心脏的作战地图。
“但是,”弗朗索瓦敏锐地指出了问题,“你的权限,只能到锅炉房。如何进入这个‘泄压阀’的控制节点?而且,里希特不是傻瓜。他一定在那里布了防。”
影子的沉默给予了回答。他走到墙边,从一个破旧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木头雕成的小鸟,翅膀的线条很粗糙,但神态栩栩如生。
“我为你做这些,不是为了波兰,不是为了盟军,甚至不是为了那些该死的囚犯。”他的声音失去了所有的冷酷,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哀伤。
“我妻子,安娜。她是一名植物学家。我们一同被抓到这里。她是里希特最早的一批‘实验材料’之一。代号,‘Eva’。”
弗朗索-瓦看着那颗蓝色水晶,瞬间明白了。
“里希特以为,‘水晶化’是死亡。但他错了。”影子的声音颤抖着,“那是一种‘永恒’,一种活着的‘石化’。我把她……雕成的水晶小鸟,藏起来,就是想提醒自己,她还在那里,在那座‘神殿’的深处,像琥珀里的昆虫一样,沉睡着。”
那一刻,弗朗索瓦终于理解了影子那份深入骨髓的仇恨。他不是在对抗一个系统,他是在氤氲着冰冷的、决绝的杀意。
“所以,我们必须进去。不仅为了摧毁,也为了……找回。”
他们的目标,在同一个终点汇合了。
而在地面的“第一层”,里希特的狩猎,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他的实验室里,不再有解剖台和显微镜。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巨大的、看起来像是探照灯的精密仪器。仪器的核心,是一块巨大的紫水晶,在通电后,发出幽幽的光。
“长官,一切都准备好了。”助手报告。
里希特点点头,他没有丝毫的喜悦,眼中只有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平静。
“烧掉牧师尸体后,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代谢产物’。虽然微弱,但它会附着在接触者的衣物和皮肤上。”里希特抚摸着那台仪器冰冷的外壳,“ artifact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这不重要。”
他走到仪器前,戴上了一副特制的护目镜。
“我只需要知道,阴影……在哪里。”
他按下了开关。
巨大的光柱从仪器中射出,扫过营区的夜空。那不是普通的光,而是一种波长相偏的紫外线。在里希特的护目镜里,整个世界变成了黑白,唯有沾染了弗朗索瓦身上那些“代谢产物”的地方,会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如磷光般的荧光。
他就像一个提着灯笼的死神,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发光的幽灵。
光柱扫过波兰人的棚屋,一片死寂。
扫过卡-group的地盘,只有肮脏的油污在反光。
突然,在锅炉房的方向,光柱的边缘,一个正从排灰通道里出来的、穿着肮脏工装的身影,他的袖口和裤腿上,浮现出了一连串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光点。
里希特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笑了。
“抓住你了。”
在弗朗索瓦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融入黑暗,带着图纸和希望返回5号工棚的路上,他并不知道,一束无形的、来自地狱的目光,已经牢牢地锁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