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林镇指挥部会议室里,张延微笑着走向谢冰影,道:“冰影先生好!没想到一别十天,我们又见面了!”
谢冰影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道:“张参谋~哦,我现在应该叫你张指挥才对!怎么样,指挥官现在有空吗?”
张延隔着桌子坐到他斜对面,道:“冰影先生说笑了,在您面前我只是一个晚辈!您有什么问题现在都可以问。
只要不涉及个人隐私和军事机密的,我都知无不言!”
对于这个女人,虽然张延不想过多交集,但也不能轻易得罪,毕竟她是代表三大报社来的。
谢冰影白了他一眼,道:“你这话可有些言不由衷!我就问你,为什么那天晚上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亏我还在一楼等了大半夜!”
“这...”张延摸了摸鼻子,道:“我那天晚上有点有急事!不过说起来确实有些失礼,晚辈现在给您赔个不是!”
谢冰影摆摆手,道:“算了,看在你态度还算诚恳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对了,家宝小兄弟呢?”
“李家宝?”张延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他是川军158团的,之前守奉贤,前天晚上撤到了庄行镇,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无恙...”
谢冰影坐直了身子,问:“战况很凶险吗?但我来之前,陈司令可是跟我说你们连续打了两个大胜仗!”
张延沉声道:“局部的几次胜仗改变不了整体的战局走向,就像我在张堰镇挡住了倭寇第6师团,但奉贤、朱泾、平湖、乍浦却全线失守一样!”
“嗯!”谢冰影默然点了点。
作为最早一批出自黄埔军校武汉女子分校的民国女兵,她在北伐时期就是闻名全国的战地记者和军旅作家了。
所以,她对张延说的深以为然,“这么说,上海肯定守不住了?”
“嗯!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已经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张延道。
谢冰影道:“说说你从军的经历吧,上次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就跑了!”
张延沉吟了一下,道:“我当兵时间不长,到现在也才7个月。”
谢冰影大吃一惊:“7个月你就从二等兵升到了少校,还当了两千多人的指挥官,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延笑了笑,道:“凭运气吧!”
谢冰影板起脸道:“好好说话!”
“我没开玩笑!”张延认真道:“我能活到现在,很大的原因就是运气!”
接着他就把张家楼的战斗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谢冰影则拿出一个记事本,一支钢笔准备记录。
“那是我的第一次战斗,也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当时我们已经在阵地上和倭寇第6联队第2大队打了3天2夜了,全营500人就剩50多个,突然一颗炮弹打来,就落在我身边...”
“我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但失去意识前,我看到岑排长被炸成了好多块。
当我醒来时,他握着自来得手枪的那只手,就砸在我身上...”
听到这里,谢冰影就跟当初的江希妍一样,嘴巴张得大大的。
张延继续道:“我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活了过来!”
“也许是我那些牺牲的兄弟们觉得我这个新兵蛋子杀的鬼子还不够多,还没有资格去投胎,所以就联手把我从奈何桥上赶了回来!”
“我刚被六班长拍醒,还没弄清楚情况,鬼子的进攻就又开始了。”
“100多个鬼子步兵跟在两辆坦克后面,一边开炮射击一边逼近,而我们的子弹打在上面只能擦出几点火花!”
“一个来宾籍的老兵抱着一捆手榴弹就冲了出去,鬼子的机枪子弹如蝗虫一般向他打去。”
“六班长嘶哑地喊着‘掩护’,我当时没有来得及多想,抄起一支英七七就打向鬼子机枪手,结果一枪一个准!”
“很快,鬼子的机枪被我压制了,那个老兵也冲到了一辆坦克前面,大喊着‘回家砍甘蔗’,然后拉响了手榴弹。”
“鬼子的进攻再次被打退了,劫后余生的兄弟们都很奇怪,为什么我的枪法突然变得那么准?”
谢冰影也疑惑道:“是啊,为什么你的枪法突然就变得那么厉害?”
“六班长认为,那是他平时对我加练的结果,但我觉得,也许是那些牺牲的兄弟们把他们的技能给了我!”
谢冰影捂着嘴,两眼含泪道:“不管是那些牺牲的弟兄把技能给了你,还是六班长把你训练的,总之你们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不!英雄应该是我那些已经回家砍甘蔗去了的兄弟,还有千千万万像六班长那样的普通士兵。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跟鬼子干到底!”
“说得好!”谢冰影掏出一块精致的手绢擦了擦眼睛,问:“那个岑排长,还有炸坦克的老兵,叫什么名字?”
张延道:“岑排长叫岑永福,永福人,和鬼子坦克同归于尽的老兵叫李达,全县人。”
谢冰影边记边惊讶地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张延道:“我必须记得他们!因为我一闭上眼睛,他们就会出现在我眼前,问我杀了多少鬼子了,有没有对得起他们!”
谢冰影听得感动之余,却又有些担忧,“你后面这段话,我不要发到报纸上呀!”
张延笑了笑:“我知道,但那是我的心里话,我只说给你听而已!”
谢冰影点点头,道:“后来呢?你从张家楼回来后,肯定还经历过其他的人和事。”
“当然!”张延道:“我们那天晚上去炸鬼子的重炮阵地...”
接着他又把国际无线电台那次行动简单讲了一遍,行动细节当然不能说,但那几个牺牲的弟兄可以讲的。
谢冰影一一做了记录,又问:“后来呢,还有吗?”
“还有一个叫夏中鸣的...”
张延又把前指特务连班长夏中鸣的事迹说了一遍。
当他讲到夏班长和那13名兄弟为了保护他和郑婉茹,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挡炮弹而牺牲时,谢冰影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她感慨道:“我们士兵是多么勇敢,又是多么的可亲可敬,他们真是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