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星美顶层无声流淌。陈秋舒迅速适应了新角色。她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将沈以诚繁杂的行程、文件、会议安排得滴水不漏。
她提前十分钟备好他需要的资料,在他开口前递上温度刚好的咖啡,会议记录简洁精准,需要他签批的文件总是分门别类、重点清晰。她如同一道安静高效的影子,完美地嵌入总裁办公体系。
沈以诚依旧维持着他一贯的高冷与疏离。人前,他是那个决策果断、气场迫人的星美掌舵人,眼神锐利,言语简洁,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下属在他面前汇报时,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在只有他和陈秋舒的空间里,某些东西正在发生极其细微的变化。那变化细微到,若非仔细观察,几乎难以捕捉。
比如递送文件。这原本是最寻常不过的工作环节。
一份需要紧急签批的合作协议放在陈秋舒桌上。她拿起,走向里间办公室。沈以诚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锁,似乎在看一份重要的邮件。
“沈总,这份合作协议需要您尽快过目签字。”陈秋舒的声音不高不低。
沈以诚闻声,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转向她。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手中的文件上,然后,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上移,掠过她握着文件的、指节分明的手,最终落在她的脸上。
那目光不像审视工作,更像是一种专注的停留,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探寻。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嗯。”他应了一声,伸出手。
陈秋舒将文件递过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脱离文件边缘的瞬间,沈以诚接住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前探了一下。动作快得像一个错觉。
但这一次,陈秋舒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指尖,实实在在地擦过了他温热的指腹。那触感比前两次都更明显,带着一种干燥的、属于成年男性的热度,一触即分。
陈秋舒的手指条件反射般蜷缩了一下。她抬眼看向沈以诚。
沈以诚已经垂下了眼帘,目光落在文件上,表情专注,仿佛刚才那一点细微的触碰从未发生。他翻动纸张的速度很快,签字笔流畅地在末尾签下名字。只是他握着笔的手指,指关节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一些,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好了。”他将签好的文件递还。
这一次,他递出的动作很稳,手指停在文件中间,距离边缘有足够的空隙。
陈秋舒接过文件,指尖没有再碰到他。她微微颔首:“好的,沈总。”
转身离开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她转身的刹那,沈以诚的目光似乎又追了过来,落在她的背影上。但那感觉太过短暂,等她凝神去感知,身后只剩下他重新敲击键盘的、规律的哒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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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小动作”开始以各种微小的形态出现。
沈以诚需要一份放在书架高层的行业年鉴。陈秋舒走过去取。书架很高,她需要微微踮起脚,伸直手臂。就在她指尖碰到书脊的瞬间,一股温热的、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体温靠近了她身后。
沈以诚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就站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他身形高大,182cm的身高带着天然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是这本吗?”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悦耳,离得有些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耳后的发丝。
陈秋舒动作一顿。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存在感,强大而温热。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稀薄。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下,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紊乱。
“是的,沈总。”她稳住心神,用力将那本厚重的年鉴抽了出来。
她转过身,书抱在胸前,像一道小小的屏障。
沈以诚就站在她面前,距离很近。他微微低头看着她,那双深邃的、平时总是寒潭般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一些陈秋舒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是专注的审视,又像是某种压抑的渴望,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紧张?他的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给我吧。”他伸出手,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哑了一点。
陈秋舒将年鉴递给他。交接的瞬间,她的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手背。这一次,他的皮肤温度似乎更高了。
沈以诚接过书,没有立刻走开。他抱着厚重的年鉴,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似乎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秒。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不动,只有窗外遥远传来的城市低鸣。
最终,是陈秋舒微微侧身,让开了路,语气平静无波:“沈总,下午三点与星耀传媒的视频会议还有十五分钟开始。”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空气中那点无形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星。
沈以诚眼底那些翻涌的情绪迅速褪去,重新覆上一层惯常的疏离和冷静。他抱着书,大步走回办公桌后,只留下一个略显紧绷的宽阔背影。
陈秋舒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几秒后,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她的心跳,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带着一种陌生的、被侵扰后的余悸。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点异样的感觉压下去。是错觉吗?还是这位高冷总裁……真的有些奇怪的举动?
傍晚,临近下班时间。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片璀璨的光海。沈以诚还在处理最后几封邮件,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显得有些冷硬。
陈秋舒整理好自己桌上的物品,将明日需要提醒沈以诚的重要事项在备忘录里再次确认了一遍。她站起身,准备去外间倒掉自己杯中的残茶。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叹息,从办公桌后传来。
那叹息声太轻了,像一片羽毛飘落,几乎要被敲击键盘的声音掩盖。但在这过分安静的傍晚空间里,它还是清晰地钻进了陈秋舒的耳朵。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看去。
沈以诚依旧面对着电脑屏幕,侧脸对着她。他一只手撑在额角,指尖用力地揉着太阳穴,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屏幕的光线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那唇线绷得紧紧的,透出一种强烈的疲惫感,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委屈。
这神情,与白天那个在会议室里气场全开、说一不二的沈总判若两人。像一头暂时收起利爪、独自舔舐疲惫的猛兽,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脆弱的内里。
陈秋舒的心,像是被那声叹息和那个疲惫的侧影,轻轻地、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混杂着职业责任感和某种更柔软情绪的东西,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打破了那片沉寂:“沈总,您还好吗?需要帮您倒杯温水,或者热茶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沈以诚揉着太阳穴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像是被惊醒,又像是被戳破了什么。他倏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射向陈秋舒。那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愕,还有一丝被窥见隐秘情绪后的狼狈和慌乱。
他脸上的疲惫和烦躁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僵硬的、试图重新武装起来的冷硬。耳根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开一片薄红。
“……不用。”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甚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他迅速转回头,重新看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飞快,力道有些重,像是在掩饰什么。“没什么事你可以先下班了。”
陈秋舒清晰地看到了他耳后那片迅速蔓延的绯色,也捕捉到了他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狼狈。她心头的那点异样感,在这一刻骤然放大,变得无比清晰。
这绝不是她的错觉。
她看着那个重新挺直背脊、却显得格外僵硬的背影,没有再说话。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好的,沈总。”然后拿起自己的水杯,转身走向茶水间,步伐依旧平稳,但眼底却沉淀下了一抹深思。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当那熟悉的、规律的高跟鞋声彻底消失在门外走廊尽头时,沈以诚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几乎是瘫软般靠进宽大的椅背里。他抬手,用力地、近乎粗鲁地搓了搓自己滚烫的耳朵和脸颊。
该死!他刚才……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那声叹息……还有被她看到那副样子……她会不会觉得他很奇怪?很……软弱?
一种强烈的懊恼和羞耻感席卷了他。他烦躁地耙了耙自己一丝不苟的头发,将那份精心维持的冷峻表象揉碎。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在他眼前晃动,却一个字也进不了脑子。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只有她刚才看过来的、带着询问和一丝关切的眼神。
那眼神,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